“杨教授，好久不见了。”常伟思重新变成了将军司令，似乎刚刚哀默的样子从未出现。
一军之将，说是受命于危难之间也不为过。
常伟思走到桌子的一边，细心地给杨冬接了一杯热水：“丁仪博士最近还好吗？”
“如果您说的是他的身体情况，那我会告诉您还不错，如果是实验结果……”杨冬停顿了许久，：“作为一名科学家，我感到很抱歉。”
听到此话，常伟思突然觉得屋内的光亮似乎暗了不少，他摇了摇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您不必感到自责。”
这个话题的讨论结果让室内的气氛凝固了不少，但常伟思已经习惯这种感觉了。
在杨冬到来之前，还有不少国内外顶尖的科学家到过这里，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对战争的结果呈悲观，剩下的一部分对于这个话题更是闭口不谈。
一位北美的顶尖物理学家直言：
“按照目前的医学领域发展，我应该连四十年的寿命都没有了，可战争的结果要在四百年后显现，请让我安稳地度过余生吧，上帝。”
常伟思从记忆中回到了现实，许久他都没有开口，他基本上已经猜出了杨冬的想法，应该也是同大部分人一样的失败主义者。
去问一个早就知道答案的问题，是否是无意义的呢？
常伟思沉思良久，突然之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拿起身前桌子上的一封文件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张信纸。
叶文洁给杨冬的信的复印件，曾被认定是绝密的内容，现在已经显得毫无作用了。它已经变成了一张普普通通的纸，可常伟思一直将它保存着，将它反复阅读，想从其中得到一点点关于未来的信息。
常伟思将文件推到了杨冬的面前：“杨教授，这封信的内容，我想您已经很熟悉了吧。”
杨冬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如果不是您，我可能都看不到母亲的这封绝笔，很感谢您为此所做的一切。”
常伟思摆了摆手：“这没什么，我今天请你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看法。”
“叶文洁……教授虽然是第一个接触到三体文明的人，但其实她自己也对三体文明没有过多的了解，一切都是她自己的思考和想象。所以在她看到我们从伊文斯手里得到的信息时，她表现的像失望的教徒。”
杨冬说：“这很正常。”
叶文洁曾一度认为科技昌明的社会，其道德素质也应该是与之相匹配的，所以在看到三体文明真正的想法时，她内心的信仰彻底崩塌。
也许，她在那一刻也后悔过。
“她的态度固然没有异常，但她对于战争结果的想法却令我惊讶。”常伟思接着说：“再看到三体人的高等技术后，她竟然有着人类可能会取得战争胜利的思想！”
杨冬本来一头雾水，但在她眼神扫过信件的一瞬间，她明白了常伟思话语中的意思。
这封信里有两句话：
“这是两个文明的战争，可对于两个世界来说，99.99％的人都无法影响到……”
“如果说这辈子有一件最后悔的事，那就是让你走上了物理这条路，让你成为了那可怜的、不幸的0.01%……”
常伟思说：“叶文洁信中的话，暴露她对于战争结果的想法，至少在她看来，人类依旧拥有胜利的可能。”
“而在这其中，她单独提到了你。”
杨冬用手捧起了那张信纸，在想清楚常伟思的想法后，她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的情况完全是因为她而改变的，在原本的世界里，是不应该有这封信出现，而叶文洁对于战争胜利的想法也不是因为她，而是那个男人。
常伟思沉默了一会儿，再他看来是在给杨冬消化的空间，叶文洁的信里只提到了杨冬一人，并说明她是能够改变战争结果的一员，虽然有亲缘关系的缘故，但他也试图从杨冬的口中知道些什么。
如果真的有什么方法能够帮助人类战胜强敌，即使概率极小，也对现在的太空军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对于他本人也是一剂强心针。
他很渴望，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能告诉他取得胜利的方法，即使他看不到那一天，也会心存希望的度过余生。
过了一会儿，看到杨冬放下了信件，常伟思快速开口：“您认为，人类有多少把握取得战争的胜利？”
杨冬想了一会儿，：“那要看，人类对于胜利的定义是什么了。”
战争，一般情况下都只有两种结果。
“但由于这场战争的特殊性，在我看来，如果人类真的取得胜利，那应该有三种情况下的胜利。”
“第一种胜利也是最基础的胜利，保存人类文明的火种，指的是人类的部分种族会被遗留下来，数量可能会是现在的十万分之一甚至百万分之一。”
“这还是比较乐观的估计。”
常伟思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常年的军旅生涯让他听到杨冬的话时依然冷静：“您的意思是三体文明在占领地球后，会和人类共存？这确实目前的主流思想之一。”
“是的，因为这在人类历史上是有过先例的。16世纪时，来自欧洲的殖民者们发现了一片在地图上从未记载过的大陆，他们惊奇地发现，在如此富饶的大陆上，竟然有着大量的原始部落。”
“在当时有着先进技术的欧洲人看来，这些原始部落还在过着野蛮血腥的生活。”
常伟思插话道：“于是，文明侵略了野蛮。”
“原住民们遭受了自部落诞生以来的最可怕的一次灾难，无数的炮火摧毁了他们的家园，成千上万的同胞被杀害。他们不清楚为什么自己的生命渺小的像虫子……”
在听到虫子两个字的时候常伟思的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们有理由相信，那是一次战力完全不对等的战争，说是屠杀也不为过。在科技水平差距如此巨大的情况下，殖民者们在他们眼里就是洪水猛兽。”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仍然拥有着一块自治地，且繁衍至今。”说完，杨冬抿了一口茶水。
“可即使是在人道主义极为昌明的今天，他们也深受当地社会的歧视，无法与现代文明接轨。”常伟思感叹道：“他们被世界抛弃了。”
“从理性的角度上看，至少他们保存了文明的火种。”
“可这样的火种真的可以被再次点燃吗？这样的结果真的可以称作是胜利吗？”
“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那一场侵略让他们惧怕外面的世界，而且科学的限制让他们无法造出能够横渡大西洋的船只，甚至连一个小海湾都跨不过去。”
命运将他们锁在了那片土地上，永远。
而人类是否也会被锁在某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永远。
指挥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沉默无声的环境让人倍感不适，清冷的室内常伟思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墙壁上的三维立体的太阳系沉思……
“第二种情况呢？”过了许久，常伟思终于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