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总，可算等到您了。”热情洋溢的中年男人早早地在门口等待，手上才点了半截的烟被他随意地按压在电梯口垃圾桶顶上的石米处。
宁齐伊稍稍屏息，下意识地把跟在旁边的陆浩诚往后稍一稍。
好在这间写字楼通风挺快，没一会就闻不到味道。
“小朋友真可爱，一看就是个机灵孩子。”
陆浩诚礼貌地笑了笑，没接茬。
他被妈妈带出门好几回了，现在已经摸索出了一套应对方法。
微笑、点头、摇摇头说不懂，该说谢谢的时候说谢谢，问题就能基本解决。
“吴导一听说您要亲自来，别提有多期待了，一早就在里面等着呢！”他带着宁齐伊一行人往屋里走，还不忘介绍着他们公司的辉煌成就，“我们租的这间办公室，主要是用来待客和开会的，圈内造访过的人也不少。”
他像是闲聊似的，滔滔不绝地讲起了吴导的丰功伟绩，间或插着三两个和吴导息息相关的趣事，时间卡得正好，话音落下时这就到了吴导的办公室门口。
宁齐伊配合着点头，心里默默地做着大概的评估，这也是她以前的工作习惯了，她会在心中为每一位合作方、领导做一个属于自己的评估报告，并以此来判断合作的方式。
这一步看似并不重要，可在宁齐伊的工作中却发挥了重要作用。久而久之，她总能抽丝剥茧地发现合作方的疏漏，简历造假、业绩造假在她的眼底一览无遗。同时，她也很快地征服了不少合作伙伴，甚至竞争对手，而这些人，便也在她的维护中，从普通的工作关系，进展为她的资源人脉。
而这会她已然看出，这位吴导应该是个精明人，不说远的，就说他安排的这位对接人员，很明显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在谈及吴导作品时，也特地把同类型作品的顺序往前调了，而说的那两个小故事，也都和宁齐伊应该关注的事情息息相关。
开启的办公门后是小两间的办公室，没有前台，一进门便是会议室，往里走一左一右各有一间小的办公室。
会议室走的是简洁风格，粉刷的白墙上挂着一幅牡丹花开的国画。
宁齐伊上辈子的境界还没到研究艺术品的境地，毕竟从小没有能给予熏陶的环境。
原身同样不精于此，但她当年为了能在父母面前争取到一句夸奖，很是死记硬背了一批国内外知名艺术家的名字及评价。
图上的名字并不在范围内。
“吴导，宁总和叶副总到了！”卖了这么久的关子，紧闭着的办公室终于开启。
对着门的便是吴导的办公桌，是条长案式的红木桌子，配套的椅子也都是古色古香的款式，方方正正，靠背处雕花。
吴导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字，上书“天道酬勤”，这回的落款倒是听过名字了，是一位在国内艺术界小有名气的书法家，对方的字评价一向不错，但该位书法家不擅拒绝，作品流传甚广，价格向来和名气很不匹配。
吴导这会正在泡茶，他正在用头泡茶浇灌着三脚金蟾：“来得正好，这会茶的味道正适宜，这茶是我一位老友自家茶园出品的，才送来，宁总您来一块品鉴品鉴。”
陆浩诚敬畏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样的茶他喝过！
妈妈公司里的叔叔泡过的，还更好看哩！但是好难喝好难喝的。
宁齐伊拍拍小馋猫：“你到外面，和你姨姨玩一会。”
她好笑地看着那张皱巴巴脸。
公司里的课程千奇百怪，上次陆浩诚去，正好赶上有位老艺人教茶艺课，对方当年受邀演过一部古装剧里的茶商，精益求精地去学了茶艺，正好到公司，便把他自学的茶经教给了公司的艺人们。
陆浩诚当然没听课，路过的他好奇地往里头张望，热情的艺人们只知道小孩眼馋，这就立刻给了一杯，还特地杯子之间来回倒，放凉了才给。
陆浩诚小脸严肃，学着双手捧杯，一脸郑重地品名。
然后……1，2，3，直接脸皱巴成小老头，像小狗似的舌头往外吐，被人塞了个花生做的茶点才算逃出生天。
陆浩诚当即逃之夭夭，跑到宁齐伊那就指手画脚地向妈妈传达自己的惨痛经验。
困惑不解的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买来的红茶、绿茶都这么好喝，可泡的茶却好难喝。
叶红蔓配合地牵着陆浩诚往外，她虽然在宁齐伊的带动下工作热情愈发高昂，可关于对外商谈的这部分，还是欠缺了些。
宁齐伊淡定坐下，配合着喝茶，茶水只微微润唇：“吴导，久闻大名，红蔓说您这边关于接戏的事情有一些具体细节想洽谈，我正好在外拍节目，这就顺路过来。”
关于喝茶，讲究很多，说法也不相同，就单这临走前的最后一杯茶要喝多少，就能看到不少争论。
宁齐伊初入社会时挺傻，不喜欢喝茶，但总觉得举起茶杯就得礼貌的一饮而尽，每回空肚子拜访合作方，得装着一肚子晃悠的茶水出来。
后来她才发现，她自以为是礼貌的行为反倒给合作方带来了负担，她喝得快，对方总不能让她空杯，一场会谈下来，净泡茶倒茶水去了，两个人都累得够呛。
当然，这些讲究，等到自己的事业足够顺畅了，便也不用再多在意，彼时便成了别人绕着自己转。
吴导没想到宁齐伊直入正题，他也不尴尬，眼神往旁边一使，助手便配合着开口。
“宁总，吴导看了您公司的剧本是非常满意的，他也很乐意和您合作！但您也知道，吴导对于合作演员的素质，那肯定是有很高要求的。”
宁齐伊：“我们也一样，这部戏对于伊人娱乐也是头一遭，我们同样很重视，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过来了。”
就刚刚的那会功夫，宁齐伊已经看出了眼前这位吴导的面上光。
对方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在从各方的手段展现出自己的“高姿态”，可同时呢，又因为不够专业，不经意地在泄露自己的急切。
得到这结论后，宁齐伊反倒淡定下来了。
上辈子为了争取业务的时候，类似的手段她用得多，看得更多。
虚假的商战，是小说、电视剧里形容的刀光剑影，勾心斗角。
真实的商战，往往用的是最直接的手段，宁齐伊还记得有一回，她所在公司的竞争对手还干过高价请博主发避雷图文的事情，结果被博主一把捅到他们这。
在商业场合，演技也很重要，眼前的这两位显然是演技不过关的，两人格外明显地交换了下眼神。
吴导：“我推荐的这位演员，虽然和我只合作过一次，但效果很不错，演技是绝对合格的，这个您可以放心。”
他说到关键了。
叶红蔓提起这事的时候是又气恼又无奈。
这部戏，宁齐伊打一开始便定了基调，那就是奔着叫好又叫座去的！
为此，宁齐伊连剧本都投资了不少。
找导演时，叶红蔓也算是费劲心力。
不少观众一直对电影市场很困惑，他们愤愤地觉得资本们在努力为观众喂屎，不愿给观众好作品看！甚至因此对电影界的未来发展感到悲观，毕竟他们心里是有公式的，好剧本+好导演+好演员=好电影，却不知单从好导演开始，就是地狱难度。
现在圈内的导演挺金字塔化。
金字塔尖端的这几位，基本都手握卖座IP，或者拥有一批支持者，电影上映，单单冲着他们去的观众就有一波，等同于票房保障的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半个资本，基本都开了公司，在电影里占本。
这对于宁齐伊来说不是事，她愿意投钱，可问题是，这些导演因为成绩斐然，他们手里的作品是排着队的，压根没有插队的空间，少数几个愿意开放合作的，那也基本只接主旋律片，为的就是保障他们的票房基本盘，保障他们在投资商那的信心。甭管宁齐伊组了多大的局，对他们也没有诱惑力，他们不愿冒这个风险。
金字塔下端的，那就鱼龙混杂了。
拍商业片的那些，基本神一部鬼一部，关键是上限不高，下限极低，拍得差的时候，高额的营销砸了出去，票房都难以过亿，评分动辄就是五分往下走，连累得演员都被骂一顿。神的时候，和顶端的导演也沾不上边，别人三四十亿的时候，他怎么拖战线也就五六亿，商业又不够商业，还因为票房没力度，质量没保证争不上讲。
拍艺术片的那些呢，更抓瞎。他们大多“思维”有点问题，投资少的时候，他们拍得肆无忌惮——反正奔着冲奖去，又不一定能上映，肯定想怎么来怎么来，这就导致个结果，艺术过于超前，观众常常不能理解。投资多的时候呢，他们更疯狂了，抱着这辈子也就拿这么一次高投资的想法，披着商业片的皮拍艺术片，不把投资人的钱当钱，最后也一样两头不讨好。
剩下的，便是此前没什么人用过的新人导演或是电视剧导演，同样得赌，而且这样的导演相比有经验的导演还有个大问题，他们或许还真拍得不错，可不懂管理剧组、不懂控制成本，哪怕作品不错，也时常闹得回不了本或是一整个的烂摊子。
吴导在其中还算是鸡头了，他是电影界的老前辈，拍了二十来年电影的他，有过几部卖座大片——最近的一部在十年前，票房和现在不能比，但在当年已经算是年度票房前列。
后来他扑了一部电影后，便半退了电影圈，他是有遮羞布的，当时他的儿子得了白血病，他去陪儿子治病去了，所以中间有很长的空档，一直到四年前开始回归，回归后他担任副导演的三部作品成绩都不错，其中有一部票房还过了十亿，算是一款性价比很高的导演。
“我知道您说的那位，但现在在大众那口碑不大好吧？”宁齐伊淡定喝茶。
“也，也不是口碑不好。”吴导摩挲着茶杯，拘谨道，“他的演技还不错的，和小夏比也不差太多，而且成绩也好，参演的片票房都不错。有他在，也算是锦上添花。”
宁齐伊看他：“您这话就没意思了，小夏这两年也进步了不少，只是作品没出来罢了，现在他还跟着乐池在打磨演技呢。”
夏星洲现在在《复生天路》那混得如鱼得水，经常客串群演，冯导挺中意他，还帮他安排了个和以往不同的角色。
别的方面不说，锤炼演技上夏星洲挺实在，现在每天他的小狗日记上都是他的演技心得。
林乐池这位老师当得是如鱼得水，很有成就感，每天布置作业批阅作业，按他的说法，是之前那点郁气都舒展开了，他一放松，演技同样得到进步，还怂恿宁齐伊再多给他送俩学生。
“至于您说的票房，这……这换谁会差呢？”宁齐伊对于推荐角色这事并不介意，她的强迫症不在这上头犯，只要演员演得好，哪家公司的不行？关键是作品。
但吴导推荐的这位，着实是她不喜欢的类型。
吴导推荐的是圈内的一位知名小生，名叫居阳夏，他最出名的战绩，是在前年，春节档、五一档、暑期档、国庆档四个重要档期，他基本都有两部片子上线，他在其中扮演的，还不是镶边配角，都有着完整的人物线和人物高光。
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他的公司背景强大，居阳夏总能被塞进各种大片之中。
人家说五百热搜猪都红了，居阳夏也差不多，换做圈里任何一个小生，情况也一样，宁齐伊不愿靠偏见判断人，特地挑了他的两部戏看。
嗯，宁齐伊只能说，合格而已。
是，加了这么个人，对电影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宁齐伊就偏不，这样的资源咖，到哪演不上戏？她自己投资的电影，还做不了主了？
“可是……”
宁齐伊喝茶，留了个底：“可您希望他来，那就得看您了。”
宁齐伊摊手：“我不乐意为了导演给他安排角色，看您乐不乐意为了他另外找个剧本拍。不急，您先慢慢考虑。”她利落起身，表情挺客气，但也仅限于客气。
宁齐伊特地没为考虑的时间设限，还加了“慢慢”两个字。
这种时候就是心理博弈，谁都不能露怯，
她往外走，没出门吴导便喊停了她：“行，那小屈那我就回绝了他！”
宁齐伊没得了便宜又卖乖。
这会要多说一句，您别勉强，要是遇到个心思敏感的，还觉得她在阴阳怪气，有骨气的没准一恼就不干了。
“合作愉快。”宁齐伊坐下，“那我们来细细谈一谈这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