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意识朦胧到入睡,再从梦到不知名的东西被惊醒,如此,我辗转反侧地躺了一整夜。

    我的理智告诉我自己,这里是安全的,可以放心入睡的。

    所以,我应该很早就该睡着的。

    但事实正相反——

    我完全不能陷入深沉睡眠里。

    今天醒来后,在本丸里逛了一圈的我明明应该是极累、极困的,我的眼皮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它不停地在往下坠,让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是需要休眠的。

    可每当我即将陷入深沉睡眠时,陡然间就会被惊醒。

    惊醒的原因有很多,有可能是外面不知名刃路过部屋走廊时发出的走路声,也可能是风吹动门檐上挂着的风铃发出的响动声,或者可能是......

    我侧躺着看了眼跟我隔了十厘米左右在另一床被褥上躺着的胁差,左手慢慢摸向压在枕头下的短刀,在将它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抽出来放在手里后,又小心翼翼地把侧躺的姿势改为正躺,然后头部倾斜,看了眼另外一边安安静静闭着眼睛的打刀。

    他们都睡了。

    这里已经没有刃会大半夜跑来敲门或者扒窗户了。

    我可以放松地睡去了。

    而且我的短刀也在手里,如果真的有意外的话,我也可以第一时间用它来防御的。

    所以我是可以放松下来睡着的。

    对,我可以的!

    当初在花渡本丸时,我都可以在药研的部屋里睡着,那我为什么不能在江见雨雅的贞宗派部屋这里睡着呢?

    对,我能睡得着的!

    我一定能.......

    第二日天气晴,做了个好梦的江见雨雅十分开心地早起跟近侍巴形打了声招呼。

    “主人今天兴致真好。”略一琢磨,巴形也明白为何审神者这般开心。

    “当然了,来吧,巴形,让我们把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完,然后再去找小贞和鹤丸他们。”

    “好的,主人,不过请先吃完早餐再办公。”

    巴形看着干劲满满开始看文书的审神者,无奈地把上前把手里的早餐端到桌子上,示意对方先吃完再工作。

    “好啦。”

    狼吞虎咽完早餐后,江见雨雅以他最快的速度拉着他的近侍处理完了早上应处理的文件,至于桌子上另外一堆?就等他下午回来后再慢慢处理吧!

    反正本丸的事务他说了算,文书什么的今天内处理完就好啦~

    江见雨雅心里毫无负担地披上他的外套,表面沉稳,实则内心跳脱地朝着手合场的方向走去。

    为了让新来的刃们能更快地走出创伤、融入本丸,他选择让他们先在手合场跟即将要相处的同僚们一起练习。

    他——

    江见雨雅,坚定地认为男人的友谊是可以打出来的,尤其是好胜心强的男刃们更是如此了。

    而事实证明,他的这一决策,一直在他的本丸是行得通,且非常有效的。

    在踏入手合场前,江见雨雅依旧如此确信着。

    但踏入手合场后,他只想坐时光机去阻止前一晚下了这个决定的自己。

    新来的四把刀,他当然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也有认真考虑过在经历了那些事情后他们是否可以跟其他刃进行手合。

    但他们不是人,而是刀剑付丧神,如果身为刀,却因为以往的事情从而畏缩不敢拿刀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况且,他有观察过,接到他本丸的这四个刃,他们看起来也不像下不了手的样子。

    凡事只要尽力而为就好了!

    当然,他也考虑过如果真的出问题了,他该如何去解决它。

    他有信心他可以解决的。

    “你们这是在手合,不是在厮杀,要清醒一点!”

    江见雨雅面色凝重地看着手合场内被太鼓钟贞宗一把砍飞竹刀然后按在地上的物吉贞宗,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短刀手里的竹刀险险擦过胁差的脸,直入他身下的地板上。

    室内很静,围观的刃没说话,在手合的两刃也没有说话,也所以江见雨雅的声音一出来后,现场就像是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按钮一样,在场的刃都动起来了。

    我惊悚地回神,握紧了手里的竹刀从胁差上方起身,在退至距离对方有十几步远后才立定站好。

    刚刚在跟对方打架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想把手上的竹刀插入胁差的身体里。

    等我好不容易抵抗那种莫名奇妙的冲动时,我发现我的身体居然不听指挥,差点就那么干了。

    周围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身边凑过来的刃的声音也听起来很遥不可及,心脏的跳动声却很清晰地在耳边响着,它跳得越来越快,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捂住那里想要让它跳得慢一点,或者说再慢一点。

    可是捂着没用,它现在不仅跳得很快还让我感觉到了反胃式的疼痛。

    有点想吐。

    “小贞,你没事吧?”

    龟甲贞宗担忧地看着忽然捂住心口的短刀,他靠过去,刚把手搭过去,就见短刀像是从梦魇里惊醒了一样,惨白着脸朝物吉贞宗喊了一声‘对不起’。

    金发金眸的胁差好脾气笑了笑,眼含担忧道:“我没事哦,小贞。倒是你,不舒服的话要说出来,尼桑会担心你的。”

    “...我没...咳咳咳...”

    胃部被挤压着,不断地有液体从心口处快速传递而出,我控制不住地用手捂住嘴,断断续续地开始咳嗽。

    黏腻的、熟悉的红色液体顺着指缝里溢出,那熟悉的气味让我几乎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曾经有多差。

    等等?

    这个颜色是?

    我咳血了?

    开玩笑吧?

    这绝对是开玩笑没错吧?

    “小贞——”还未等我思考什么,耳边猛然就传来烛台切的惊呼声。

    刚刚明亮的眼前瞬间一黑,身上还多了个眼泪汪汪的大型挂件,原本还在拥抱我的龟甲也被挤开了。

    “小贞,你这是突然怎么了?你不要乱动,我现在带你去主人那边疗伤。”

    我:“......”

    本来胃就在痛了,不知为何,看到烛台切的脸后就更痛了。

    四目相对下,那股抽痛感更明显了,我果断撇头不看他,断断续续说道:“...你...咳咳...放手...”

    烛台切:“......”

    他半蹲着,看着怀里固执地想要拒绝他关怀的短刀,心酸几乎要将他淹没了。

    “对不起,小贞,什么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唯独只有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眼睁睁看着重要的同伴痛苦,而我则在旁边袖手旁观什么的,真是太不帅气了。”烛台切叹气,轻轻地拥着身体不断颤抖的短刀,“我真的很担心你啊。”

    “...咳咳...”我想说话来着的,但一出口便是醒目的红色液体。

    害怕.JPG

    我不敢讲话了。

    但我也不敢看他,刚刚咳的时候偶然跟他对视上,从那只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情绪让我莫名感到心慌。

    也因此,当他试探性地伸手掏出手帕给我擦血时,我没有躲开。

    干燥的、带着冷色香味的柔软布条擦过唇线,只要视线聚焦眼前,就能看到太刀认真且专注的眉眼。

    好奇怪。

    真的是奇怪啊。

    我也不是没有看过烛台切关心我的眼神,在花渡本丸时,我已经看过数遍了,按道理说我现在不应该会感到心慌才对啊?

    “小贞,我现在带你去主人那边吧。”烛台切看着手帕上越擦越多的血,不由有些焦急。

    我:“...咳咳咳...”

    我想说我自己会走的,但是从喉道涌上来的液体不给我说出口的机会。

    没办法,我只能跟他对视,企图用眼睛来表达我可以自己走。

    看清短刀眼神里的含义后,烛台切顿住了,他半阖起眼眸,担忧的情绪被凌厉的锋芒取而代之,怒意在他眼底积攒,面上的温柔更是直接消失了。

    他故意曲解短刀眼里的含义,用带着不容置喙的声调说道:“小贞,是要我抱你走是吗?”

    “???”

    “我明白了,”烛台切兀自点头,然后在我不敢置信的表情下,把手帕塞到我手里,接着一把把我抱起来,还在我越发震惊的表情下说道:“真是的,小贞你还是老样子爱撒娇啊。”

    我:“...咳咳咳咳咳...”

    身体突然凌空,我猝不及防的抓住了他的外套。

    青年高大又饱含着热意的身躯贴紧了我,离得近了更是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不知名香味。

    我很茫然。

    这走向是不是不对劲?

    我想让他把我放下来,但是一对上他的眼神后,我竟然不敢动了。

    烛台切面无表情的盯着怀里一直在发抖的短刀,半是心疼半是生气的说道:“小贞,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以前的‘我’相处的,但是我说过了,我对你的感情,不比哪一把烛台切光忠低,所以,让我帮帮你好么?”

    我有些茫然,但更多的是无措。

    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话里的生气不是针对我,而是针对我之前的烛台切。

    他在气‘他’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就直接让他的老朋友不想再信任他了。

    我知道他们不是同个刃,我也想试着依靠他,但是看到他那张熟悉的脸后,过去发生的事情就在攻击我了。

    我办不到。

    我真的办不到。

    我逃避式地低头不断咳嗽着,假装没有看到他伤心难过的眼神。

    烛台切叹了一口气,随即眼神慢慢坚定了下来,他刚想朝着自己主人的方向走去,就见江见雨雅从门口处直直朝着他们走来。

    江见雨雅:“烛台切,小贞的本体呢?”

    龟甲贞宗:“在我这里。”

    江见雨雅看着龟甲手里的那把短刀,面色凝重地接过,看了眼还在不停咳血的短刀后就直接把刀从刀鞘中拔出来。

    只见原本被修复得光滑如昔的刃身上竟然出现了丝丝裂痕,其中有几处缝隙还藏着红色的细丝线。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手里的刀,又看了看眼前被烛台切牢牢抱在怀里的刃。

    “...主人?!!这究竟是什么?”围在江见雨雅身边的小天狗惊呼道。

    原本还在查看短刀情况的鹤丸在看到刀身后一下子愣住了,他眼睛死死盯着刀身上的红色细线,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他猛然从烛台切的怀里把刃扒拉到他自己怀里。

    他就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身体一边微微颤抖,但另一边却是小声安慰怀里的刃道:“别怕了,有我在呢。”

    不要怕了,他们已经安全了,不会再落入以前的困境了。

    所以啊——

    没有必要怕的!

    他们会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的。

    江见雨雅皱着眉,他仔细地观察了下短刀上的裂痕,短暂的思考过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深棕色的念珠。

    淡淡的暖色从他周身溢出,又融汇到念珠那里,他小心翼翼地用那承载了宛如浩海灵力的念珠朝刀身的裂痕处覆盖修补。

    随着灵力的作用,那些裂痕开始慢慢地变小。

    但还未等他放松,他就见到那掩藏在裂痕处的红色丝线竟然在一瞬间变大了,还未等他抓住心头一闪而过的怪异感觉,他就看到原本刀身上在缩小的裂痕一下子扩大,大到甚至还使刀发出‘咔擦——’的声响。

    江见雨雅:“!!!”

    他见鬼了一样盯着突然快速开裂到刀柄的裂痕,然后果断地收回了灵力,转身让身边的今剑去把狐之助叫过来。

    在见到小天狗瞬间不见的身影后,他才勉强静下心来让鹤丸抱着短刀先去手入室里躺着。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沸腾,它们流经之处带来的阵阵痛感使我不由自主地弯腰蜷缩着。

    欸?

    好怪啊。

    真的,这感觉好奇怪啊。

    刚刚好像有什么温暖的水包裹了我,但那水却从温水一瞬间变成了滚烫的热水。

    我直觉,现在不仅全身发烫,还反胃得更厉害了。

    “不会有事的,小贞。”鹤丸还在轻声安慰着,但在听到空气中清晰的开裂声后,他的声音就陡然间消失了。

    在这安静的瞬间他回想了很多事情,有他的前任主人,也有与短刀在竞技场时的回忆。

    “鹤丸,你先带他去修复室。”他现任的主人说道。

    “好。”他也听到自己回答了。

    然而正当他准备强迫自己冷静地把短刀抱去修复室时,他怀里的短刀竟然颤巍巍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暗红的颜色取代了暖色的金色,昨晚还被烛台切念叨着不协调的眼睛颜色现在俨然变成同一个色了。

    鹤丸国永怔住了。

    在他不敢置信的眼神下,短刀的眼尾居然开始出现一丝丝龟裂,那裂痕宛如蛛网一样在他脸上缓慢生出。

    血渐渐从裂痕里流出,不一会儿,鹤丸国永怀里方才还干干净净的短刀此刻湿漉漉的被他抱在怀里。

    “...小贞?!!”

    耳边都是刃声叠加在一起的惊叫声,意识陷入慌乱的鹤丸早已经分不清那都是谁的声音了。

    里面有他的声音吧?

    或许吧,那里合该就有他的声音吧?

    毕竟怀里这把太鼓钟贞宗的存在对他来说,真的很特殊。

    特殊到只要一想到对方不存在了,他就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过去被关在黑漆漆房间里的时候。

    他跟他的老朋友久别重逢,又一起从那痛苦的过去中熬过去,还存活了下来。

    现在,好不容易,好不容易,他们应该开始开启幸福快乐的本丸故事才对啊?!

    为什么幸福会戛然而止?

    不——

    为什么苦难从来没有放过他们!

    为什么要针对他?!

    他好不容易拥有了想要的自由还有看得见希望的幸福。

    “鹤先生,你冷静点,主人已经在想办法了。”

    “光坊啊,你说为什么他们还是不愿意放过小贞呢?”鹤丸一把抓住放在他肩膀上的烛台切的手,眼神里隐隐带着杀气。

    “鹤先生,你知道小贞这是怎么了?!”烛台切反握住他的手,急切问道。

    “...我有在之前的本丸里看到过,”他的视线从烛台切身上移到泡在修复池的短刀上,“我没想过,他们居然能躲过时政的检查。”

    “不对,他们是躲得过,要不然这么多年也不会被躲过去了。”他嗤笑道。

    烛台切的表情变了,他想要说些什么,却见鹤丸国永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转身就朝着天守阁走去。

    “我去找主人。”

    “小贞你会没事的,我把我的幸运都给你。”

    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虽然对话完全不同,但话里的意思却都是为了同一个刃。

    而他们话里的刃,此时却又慢慢回到了前几天濒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