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过完冬至,迎来圣诞节。
平安夜那天，两人在她家里过节，桌上摆着礼物,陈慕也送给她的是包装好的苹果和一条围巾。
围巾是粉色羊绒,包装细致，底下lg隐蔽，颜色戴上去很衬她。
程西给他准备的也是一个礼盒装的苹果,外加一条领带。
他在这边工作步入正轨之后，穿正装次数越来越多，好几次下班来接她,都是西裤衬衫，打着领带。
公司女同事撞见过两次，第二天就传遍了，好几个人都跑来问她,是不是真的找了个大帅哥男朋友,明里暗里打听起了他的职业,有次程西路过办公室,依稀还听到了“小明星”“男模”等词汇。
她颇为无语,只能让陈慕也车子停更远一点接她，问及理由时，她无奈告诉他：“公司里都在传我找了男模。”
“…………”陈慕也沉默数秒,气笑了。
再后来,周明八卦问她时,程西一五一十纠正：“是男朋友,做建筑设计的，没有从事其他行业。”
谣言很快不攻自破。
冬夜寒冷，屋内却暖意融融,互送完礼物，程西认认真真在吃苹果，同时要求陈慕也也要吃，他只能有一下没一下咬着，慢吞吞，手里还在玩她上次买的拼图。
是动漫，哈尔的移动城堡。
程西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喜欢这部动漫，他漫不经心思考了下，回答：“我觉得能把家带在身上，很酷。”
程西当时就理解了。
或许每个缺乏关爱的孩子，都想要一座属于自己的城堡，随时随地可以出发，无论在哪，永远都可以待在自己家里面。
他专心拼着拼图，手里的那个苹果半天没咬下去一口，底下城堡却露出半个雏形。
程西深知他挑食，不喜欢吃苹果，却没想到小孩的耍赖行径也做得如此自然。
她只能对他道：“你不吃就别勉强，这个苹果都氧化了。”
“反正平安夜也就讨个好彩头，吃两口也是吃了。”
陈慕也立刻直起身，把手里吃剩一半的苹果丢入垃圾桶，抽出纸巾擦手。
“西西真是深明大义，我也很赞同你的说法。”他一本正经夸赞，点头。
程西：“…………”
客厅电视，在随机播放着新闻频道，中间插播了天气，再过一段时间，沪市将迎来降雪。
沪市靠南方，四季分明，冬天少有大雪，只有寒冬时节，临近春节那会才会有降雪。
离春节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按照以往经验，已经可以开始陆陆续续抢票。
“你想好春节去哪里过了吗？”陈慕也不经意，又问起了这个话题，程西不答，只是反问，“你呢？”
“我可能还是会回京州，待两天，见见学长。”陈慕也黑眸看向她，嘴角挑起笑，不太正经，“当然，如果你和我一起过年的话，我就不回去了。”
程西没料到他竟然有这个打算，呼吸本能一顿，脑中冒出荒唐的念头，又很快被压下。
“我……我可能还是要回家一趟，看看爸妈。”程西最终还是找回理智。
陈慕也颔首，笑容加深，继续低头搭拼图，语气轻松：“过年肯定是要回家和爸妈一起过的，我只是逗逗你。”
“对了，你们公司确定放假时间了吗？”他很快又问。
“可能会在春节前七八天这样。”程西说。
“那差不多可以看机票了。”陈慕也抬起头，盯着她若有所思，突然问，“你买到哪里？”
程西同他对视，避无可避，手心攥紧得快要出汗，胸腔起伏不稳，许久，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才轻出一口气，答出那两个字。
“秀越。”声音不重，尾音很轻，极快地消失在空气中。
她说完，紧张地注视着他的神情，不自觉屏息，仿佛等待着来自不知名方向的审判。
谁料，陈慕也听完，神色却没有太大变化，只是微微思索，轻声重复这两个字：“秀越。”
“你老家是在秀越市吗？”他眸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并不意外。
程西微怔住，答：“是。”
“我之前，高中在秀越市读过两年书，小时候和我外婆住的那几年，也是在秀越。”陈慕也注视着她，眉心不自觉聚拢，又很快舒展开，主动问她。
“程西，我们从前认识？”
程西曾经无数次假设过这一刻的来临。
然而真正降临之际，勇气却一瞬间如潮水退缩的无隐无踪，徒留空空的壳，难以支撑。
她努力扬起笑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
“不算认识吧。”
“我高中时，应该听过你的名字，后来上了节目发现熟悉，才把你和曾经记忆中的学长联系在一起。”
“秀越一中？”他听完，缓慢确认。
程西点头，极力如常：“我低你一届。”
陈慕也沉默了许久，垂着眸似乎在思索，空气安静得过分，让她心头发虚，程西忍不住道：“你之前就知道了吗？”
节目里，每个嘉宾的报名资料并没有特别保密，虽然程西一直未曾具体提起过自己的户籍地，但只要有心人一问，导演组这边便清清楚楚。
自见面之后，陈慕也从未提起过这个话题，程西便以为，他依然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此刻，他望着她，很慢地点了下头：“我知道你家是秀越市。”
“节目最后，你走的那个晚上，我问了你的PD，她说你回家了，然后知道机票终点是秀越。”
“所以我没忍住，问他们要了你的报名简历。”他解释，目含歉意。
“对不起。”
“那你为什么这么久一直没有问过我？”程西不禁开口。
“我一开始觉得，这可能是个巧合，见面之后，你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所以我就没有主动问起。”
“况且……”他思忖着，缓慢陈述：“我觉得我喜欢你这件事情，和你家是什么地方，并没有太大关系，我们之间的相处，也不需要其他的东西来衡量。”
“但是知道你从前听说过我的名字，我还是很高兴。”
“这是不是……”他努力思考，想了个词，“命中注定？”
温暖灯光下，陈慕也对她温柔笑着，程西却胸口沉甸甸，笑不出来。
如果他知道，他以为的命中注定，不过是她背地里的蓄谋已久，他会不会觉得这一场相遇，也如同繁花似锦下的疮痍，触之生厌。
两人的春节假期，先后来临。
她是今年新入职的员工，不需要春节值班，因此提前了一周放假，陈慕也则有个项目收尾，春节前几天才得以休息。
旧历二十二，程西机票订的这天，陈慕也送她到机场，帮她把行李提到了安检口。
“记得给我打电话。”他俯身抱住她，下巴压下来，话里带着无奈抱怨。
“我很快回来。”她拍拍他肩膀。
“明明你们初八才上班。”他不满叹气，手里抱紧她。
“整整半个月。”
“我可以提前回来。”程西有点不明白他的孤独感从何而来，但还是绞尽脑汁安慰。
“实在不行，也可以去京市找你。”
“真的吗？”他突然松开她，盯着她眼睛询问。
“真的。”程西认真点头。
陈慕也脸上重新露出笑意，摸了摸她的头，“那说好了。”
“春节我们要见面。”
机场航班播报，到了安检时间，程西拖着行李提交证件，进去前一刻回头，看到陈慕也依然站在原地，捕捉到她的目光后，冲她笑着挥了挥手。
这不过是一次最短暂的离别，程西被人流裹挟着，眼里却有了酸意。
她不可避免想到了之前每一次的分别，都是漫长难熬的时光。
临别前的那一面，都像是见他的最后一面。
分开后的所有时间里，她都在告诉自己，以后的人生中可能会没有他。
好在，都过去了。
飞机落地，程西刚到家，就接到了他的电话。
那头很安静，陈慕也声音传来。
“到家了吗？”
“嗯。”程西进家门，正面对着热情迎来的两个人，程松手里立刻接过她行李，嘘寒问暖，周芳容则开始打听起她的工作，同时批评她的穿着。
这件大衣颜色太淡，太薄了。
程西接通电话放在耳边，匆匆敷衍他们两句，进去了房间。
“诶，这孩子，进来话都没说两句就往房间跑——”周芳容说话声在背后传来，接着是程松的劝解。
“没看到西西在接电话吗？说不定是工作上事呢。”
“都放假了能有什么工作，我说，程西不会是交男朋友了吧？”
“不能吧，你这一天天瞎琢磨什么……”
随着门闭合，两人说话声也被关在门外，程西听到最后一句，只感触周芳容不愧是做教导主任的，嗅觉依旧如此敏锐。
“你怎么不说话了？”听到电话那头没动静，程西回到房间，不禁问。
“我怕打扰到你。”陈慕也声音带着笑意，响在耳边，“毕竟，万一被你爸妈发现了，你交男朋友的事情不就暴露了。”
“…………”程西觉得有点没面子，小声辩解。
“发现就发现了，我这个年纪交男朋友又不是早恋。”
“哦——”他意味深长。
“那我是不是可以抽空上门拜访一下叔叔阿姨？”
程西：“……？”
她微蹙眉头，不可思议：“你认真的？”
“也可以不认真。”嗓音慢悠悠。
“…………”程西默了数秒。
“你认真一点，陈慕也。”
“好，那你定个时间。”他干脆。
“……我说你现在讲话，不是指见家长。”程西深呼吸，语气仍然平和。
“好吧。”他顿了顿，接着音量微微上扬，忍着笑。
“程西同学，现在你男朋友很认真的问你，路上顺利吗？冷不冷？累不累？吃饱了吗？有没有想我？”
“…………”程西陷入沉默，许久。
“还好，挺顺利，不冷、不累、不饿，想。”
“我也想你。”陈慕也笑意温和覆在耳边。
“现在出去好好和爸爸妈妈相处吧，晚点有空再打电话。”
程西一顿：“好。”
她接着说：“你也不要忘记吃饭，注意身体。”
挂完电话出去，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
程西收拾整理东西，周芳容在一边给程松使眼色，无声拉扯半晌，最终还是他犹豫着开口。
“西西啊，你这个年纪也不小了，在公司有没有遇到合得来的……小伙伴啊……？”
“啧。”周芳容看不过眼，直截了当。
“程西，你最近有没有交男朋友？先说好，我们也不是说要反对你，你这个年纪确实也是可以了，但是以你从前匮乏的经验，如果真的有了交往对象，建议还是让家里帮你把把关，不要因为内心的羞涩，就隐瞒不告诉家里……”
“有。”程西没等她说完，直接给出肯定答复。
周芳容措手不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难以置信再度确认了一遍：“……什么？”
“我说我有男朋友了。”程西望着两人，清晰肯定地再度重复。
“我们在一起半年了，他也在上海工作，大我一岁半，人品性格都很优秀，我们目前正在稳定交往中。”
程西这一席话，差不多在家里投下一颗重雷。她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没有干过什么叛逆的事情，更加没交过男朋友，高中以及大学四年，从来没听说过有感情方面的事情。
两人都以为，她要等到年纪大了，才开始相亲。
没想到才工作半年，不声不响的，就交往了一个对象。
这一个下午，程西基本就被他们审问，关于陈慕也的个人信息、细枝末节，恨不得掘地三尺，了解个遍。
“爸妈，我已经成年很久了，具备独立的行为能力，我很清楚我目前拥有的是一段健康正常的感情，这就够了。”
“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会把他介绍给你们。”
“那万一没有呢？”周芳容不由发出质问。在他们的观念里，谈恋爱就一定要走到最后。不然属于耍流氓。
程西冷静地说：“那也是我人生很重要的经历，世间上所有的事情都是这样，没有人能预知到未来，去经历，去体会，就够了。”
她态度坚决，除了一开始的介绍，没有透露出更多的信息，两人只好妥协，除了知道她有个男朋友的事情，其他一切同往常差不多。
程西过年在家仍然陪着走亲戚、买年货，时不时接受周芳容的人生观教育，只是偶尔当着他们的面，出去接听电话时，会收到两道视线注目。
除夕守岁，零点钟，陈慕也准时给她打来视频，程西回了房间，窗外在放烟花，爆竹声响亮，他那头却很安静，房子空空的，好像没有人。
“新年快乐。”他温声祝福，程西同样莞尔。
“新年快乐。”
两人都不可避免想到了去年这一时刻，程西微微沉下心，陈慕也无奈弯唇。
“还记得去年吗？我给你发新年祝福，结果才发现你把我删了。”
“你给我发了吗？”程西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半真半假。
“说明我信里说的都是真的，我不会给你做朋友的机会。”
“好巧，你预判了我的预判。”
“什么……？”程西慢慢扬起眉梢。
“我本来下了节目想再联系你的，结果，你根本没给我机会。”
“联系我做什么呢？做饭搭子吗？还是做网友？”程西故意问。
“似乎都行？”他稍一思索，给出总结，“徐徐图之。”
她轻笑出声，摇摇头：“可惜了，你先前在我这里的份额已经用完了。”
“所以啊，只能将功补过，索取名分。”陈慕也感叹，颇为无奈。
“哪里有功？”程西觉得他有点不要脸。
陈慕也认真思考片刻：“及时醒悟？”
“那倒是。”
话音落，两人对视着笑起来，恰逢窗外又是一片烟花砰砰升起，响声炸耳，夜幕姹紫嫣红。
“秀越的春节依然这么热闹。”陈慕也望着她身后，突然说了句。
“你们那边没有人放烟花吗？”她不禁问。
“没有，禁止很久了。”
“……哦。”程西打量着他家里，有些犹豫。
“你爸爸妈妈……”
“他们都不在。”陈慕也先回答。
程西安静下来，不知道该不该再问，大概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他笑了下，解释：“他们离婚很久了。”
“现在各自有了家庭。”轻描淡写的语气。
“那你过年都是一个人吗？”程西清晰感觉到心底发沉，语气不自觉重起来。
“今年是两个人了。”陈慕也目光隔着屏幕望来，慢慢笑起来。
“我们在一起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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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亲戚上门拜年的日子。
程西坐在客厅，陪了一天的客人，晕头转向，到了下午终于空下来一点，又被周芳容打发出去买卤味。
卤味摊摊在一中附近，老板敬业，每年春节都支着摊子，许多从外地回来过年的人都会到他这里买一口记忆中的老味道，因此生意颇好，围着很多人。
等程西终于买到周芳容吩咐的卤肉，手里提着袋子出来，衣服头发早已被挤得乱七八糟，她正抬手整理着凌乱发丝，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西西——”
她动作一时顿住，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抬头看去，一中校门口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人，眉眼熟悉英俊，引人注目，不是陈慕也又是谁。
两人上午才通过电话，那时候程西隐约听到他那头背景音杂乱，没有多想，谁料到，一转眼他就飞来了秀越市。
虽然昨天晚上，视频里，他说着家里无聊时，她好像随口邀请了句，那你要不要回来玩几天。
谁知，他行动力如此迅速。
“你怎么在这里？”程西气喘吁吁跑过去，停在他面前，仰着脸难以置信。
“探亲。”他言简意赅，黑眸含笑。
程西察觉他意有所指，想到探亲这个词，慢慢红了脸，刚要说话。
“哥哥——”不远处糖果摊，一个小男孩脸蛋红扑扑跑过来，头戴虎头帽，棉袄裹得身体圆墩墩，伸手拽住陈慕也衣角，仰头打量着程西。
“这个姐姐是谁啊？又来问你要联系方式的吗？”他声音清脆响亮，引得周围人视线望来，看热闹似的在两人身上打转，程西有点尴尬，刚准备解释。
陈慕也伸手牵住她的手，对他认真介绍：“这是哥哥的女朋友，不是来要联系方式的。”
“西西。”他视线看向她，嘴角笑意深深，指向那个小胖墩。
“这是我舅舅的儿子。我是来——”
“顺便探望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