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方向,两道身影自地上驾马而来。
靳山河与常礼靠近地面,跃至二人牵来的马匹上。
“东南官道上全是官兵,走不脱。”来人赫然是图月与万段。正坐于同一匹马背。
昨夜撤离万段不见踪影,图月便留下等他。二人刚巧留在村中与靳山河接应。
“常礼,你探得成阳他们下落没有?”靳山河转向一旁常礼。
“应在山脉中,青箭帮营寨。顺马痕寻去,一直延到东山道内。”
“好,那便按计划,等平生和耗子回来后,咱们自山脉中突围!”
广场至村东,平生与黄毛一路走走停停。每走十步,平生以石球在地下砸出一道坑洞,灌注一道火焰,黄毛控一阵风沙将其裹起,制成一道小小的地雷。
“你小子,有些歪聪明。”平生不由得赞叹黄毛的鬼点子。
“嘿嘿。”黄毛轻笑一声,也不多解释。
二人动作极快,不多时便布满整条街道。而后平生背起黄毛,迅速向东飞去。
东山道口,后山山脚,格桑婷婷以布包背着幼弟,牵马等在一侧。
几道身影一齐向山道奔来。
四匹马,七个人。还有苦苦相追的一只猎鹰。
平生黄毛落至格桑婷婷所牵两匹马上,七人不做停留,径直向山道内奔去。
山道并不狭小,此处只是弧矢山脉入口,并无高山峻岭,周侧为一圈小山小丘。道路也是一片密林缓坡,起起伏伏,向内延伸。
几人疾行约有十几里,背后地雷炸响之声不绝于耳,才缓缓放慢速度。
密林中,一时未有追兵之迹,几人这才松下一口气。
“各位,靳山河在此谢过各位帮衬。我与常礼还要去青箭帮营寨救人,路途艰险,便在此处分离吧。”
靳山河向周围几人抱拳。又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道卷轴。
“这是山脉入口的地图,顺着红色标记前行,便能绕过追兵,回至官道。
各位没必要跟我一道冒险。”话说完,他环视一周,等待众人反应。
“我不走。”一旁马上,万段轻笑一声。
“听起来怪有意思的,我也要去,图哥,陪我去。”万段在背后拍拍图月肩头。
后者并不做声,表示默认。
“我也不走,老子憋着一口气没地方出,不撒到这群宵小身上,我心难安!”
常礼背后,那少年咬牙切齿,愤恨形于色。
“小好!别闹!耗子,你护送李好去天府。”靳山河喝止少年,交代一旁的黄毛。
“别他妈叫我李好!李好已经死了!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阮咸!”
少年愤然下马,一声口哨,空中盘旋的猎鹰俯冲而下,接起少年,一飞而起。
却也不向远处行去,只是继续盘旋在众人头顶。
靳山河望天一脸无奈,深知自己无法再撼动一丝少年的想法。
“我也留下,我保护小阮公子。”黄毛悻悻一笑,说道。靳山河只得长叹一口浊气。
“靳公子,对不住,但是阿旺现在的状态,我留不下…”格桑婷婷却不等靳山河开口,自己表明退意。
“无妨无妨,带着阿旺也是累赘些,快去天府找人为他医治吧。
那平生,你便护送格桑姑娘罢?”靳山河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向着二人说道。平生轻轻颔首。
平生留下一匹马来,让诡异地挤在一匹马上的两个大汉分开来。三人坐在当日马成赠予的那匹灵马背后,循地图向东南而去。
铁蹄早已自村落脱离,一路遇上不知多少飞禽与地雷,虽无太大死伤,但确实狼狈不堪。
为首的严惶头顶青筋暴起,面目狰狞,半跪在官道上,一处花轿前。
“大人,他们逃往山道内了。”严惶垂着头,向轿内说道。
“没用的东西,就七个人,都抓不住。”轿里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
“属下失职,罪该万死。属下愿将功补过,东山道口密林,是我们的地盘,他们绝无可能走脱。
且那灵河的手下还在我们手里,投鼠忌器,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严惶语气夹杂着一丝恼怒,一字一句说道。
“那快去吧,还磨蹭什么?还有,那些村老怎么样了?”轿内声音一挑。
“村老…”严惶眼中生得一丝犹疑。
“但说无妨。”轿内声音又恢复平静。
“村中老人皆被剜去舌头,刺穿双耳…除了二位。
顾二爷在家中安睡,安然无恙。顾太姥…”
“说!”一声拍案,严惶一惊。
“一招致命,走得安详。”
一阵沉默。
“呵呵呵呵呵…灵河…灵河!”一阵木碎声响起,轿中人咬牙切齿,咀嚼着靳山河之假名。
“阿嚏!”靳山河只觉着背后一凛,打了个寒战。
此时五马一鸟,正缓缓向东北方向行去。
密林中的树木皆参天高耸。土壤也肉眼可见的比外头肥沃。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得这山脉自成一系,无数灵妖奇兽在此地互相厮杀,生息繁衍。
他们蕴含天地灵气的尸体,便成了滋养这一方大地的绝佳肥料。
也正是如此,不得不往来与山林间的人们,便有了一道探路之法。
土壤或植被不如旁侧丰茂之路,便是相对安全之路。故几人所行狭道,比之旁侧视野还要开阔些。树木更显低矮,杂草也不若周围之深。
靳山河手持一道地图,是在村中,自顾大娘手上带出来的。之所以留其一夜,便是为了寻这份地图。
既然村中人与青箭帮有勾连,他们又不若自己,有深厚家底,可以百里通讯,自然会有人之往来,那便会有地图所在。
他寻觅多时未见,便知应是随身携带,杀了老妇后,果然自她怀中掏出了一道卷轴。
卷轴上清楚标明了青箭帮所在之处。
“靳少,这样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啊,那群山贼一会儿就回来了。”万段操着一股慵懒的语气埋怨道。
“我在来路上都布了不少陷阱,应当能多拖延一阵他们的脚步。
他们有百炎重豪护卫,猛兽不会轻易来犯。
若是我们行的急了,保不齐会有什么猛兽侵袭。”
“好吧。”万段长长打了个哈欠,趴在马上前行。
几人无言行着,一股子阴风不知何时涌起,缓缓吹拂着几人的面门。
常礼只觉得浑身一战。作为几人中修为最高者,对天地之气的变换自然也更加敏锐。他轻嗅空中气味,只觉有一股莫名的腥气被清风挟来。
“少爷,恐有异变。”常礼坐正上身,放出一股细不可见的微弱电流,捕捉周身的天地之气。
“什么情况?”靳山河忙问。
“说不上来,但是定有什么变故正在发生。”
几人身后,一人一马正疯狂向这处奔来。
“阿旺!”一道凄厉女声自背后响起,格桑婷婷正迅速穿梭于山林之间。一道火光自天上靠近,俨然是平生的身影。
咴!一声高亢的口哨自平生口中吹出,显然是在叫停前方那脱缰的灵马。
但灵马充耳不闻,红着眼冲向前方几人。
“几位!拦下马!”平生向着这边高喊。
众人虽如丈二和尚,但也是作势欲拦。正在此时,异变骤生。
密林大地被几个黑黝黝的大孔洞穿,几人只觉得日光一息,天幕一暗。
抬头望去,漆黑大孔原是几道巨影!几颗山般的巨石正挟着无匹风压砸向众人!
“躲!”常礼第一个做出反应,大喝一声,刹那将靳山河自马上扑开,一道白光闪出巨石之影。
其余几人瞬间也反应过来,四散奔逃而去。平生半空中拉住一往无前的格桑婷婷,巨石在二人面前垂垂砸落。
一阵天吹地散的罡风自巨石坠落之地涌起,宛若海啸冲刷向四周的一切。
有百年朽木拔地而起,万年巨岩滚落山崖。此地林中的鸟兽皆如受弓惊,一时山林充斥着杂乱之音。
“都没事吧!”靳山河自常礼的怀中爬起,掸了掸身上的浮尘。
几人自巨石周围纷纷露头,仍是惊魂未定之色。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黄毛摔得个狗啃泥,在巨石落下之前一瞬,阮咸的猎鹰一个俯冲,将其抓上半空。
此时他悬在半空,被牢牢抓在猎鹰爪中。环视一周,清点着人数。巨石北面,万段与图月瘫坐在落叶之上。面无血色。
万段其人略有些玩世不恭之感,平素就算有些情绪上的波动,背后也总暗含一阵无所谓的笑意。黄毛总觉得此人的笑容伪装下,藏着些不见光的秘密。
可此时此刻,地下那万段却顾不得那许多,那股笑意和玩世不恭之感,荡然无存。血丝尽显,尽力睁大的眼眸中,只有惊惧和敬畏。
黄毛略微惊讶于他此时神色,便顺其目光望去。
脖颈还没转来,黄毛只觉得一片连天的黑影投射在这片土地之上。
转向北方。
一颗硕大的山洞,凭空出现在虚无之中。好似离猎鹰的身躯,只有一步之遥。
黄毛来不及理解状况,一只看不见的巴掌狠狠抽在阮咸,猎鹰,和黄毛的身上,雨露均沾。原来是风。
二人紧紧拉住猎鹰尾羽,好似一只孔雀开屏,远远的在半空滑翔而出,如同在天际中横着坠落一般,孔雀向东南飞去。
黄毛在昏迷前,也只看到了一口山洞。
比之地上那几人,可以说是幸福不少。
地上几人早已觉着半边身子酥麻发软,只因他们见得那山洞全貌。
那是一颗头颅。
一颗似有千丈高的头颅,青松不过是根根毛发,溪流仅仅是滴滴汗水,一呼一吸,天地色变,一举一动,天崩地裂。
颀长的头颅上生着一对尖耳,原是左右的峰顶,两道漆黑的瞳孔,原是突起的山包,那硕大的山洞,便是一对幽深的从畀!
长脸拔地而起,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天堑般的深坑。
一匹巨马之颅。身子,或许深埋地底,还未显露。
巨马山门般的大牙显现,露出一条山道般的黑腔。,一阵异响自马嘴荡开。
飞沙走石,地坼天崩。
远处,正向密林深处行进的严惶队伍遥遥望着拔地而起的巨马之颅,整支队伍陷入一种诡异的谵妄之中。
而近处,几个修行者,并不能听到任何实在的声响,只有一丝嗡嗡的气颤之声。七窍疯狂震动,血珠自几人的毛孔中渗出,不多时,便流成一身淡薄血衣。
声波如同一道道幽灵的拳风,穿过肉体,不停击打在几人的脑子与胸膛之上。
几人如同海啸中的珊瑚,保持清醒早已成了一种奢望。
因无法抬起头来,固然也没人看见,前方那匹跪伏的灵马背上,不过总角的幼儿,直直飘在风波中,双眼散着白光,将指直指向巨马!
巨马似有所感,缓缓闭上巨口,看向地上那渺小如蚂蚁一般的人族幼崽。
深若冰湖的双瞳,竟生得一丝波动。
一呼,一吸,巨马竟向此地低下巨大的头颅。
以其马嘴点地处为中心,暴起一阵飓风。四周的一切,一扫而空。包括昏死过去的几人。但那幼儿,确仍飘与半空,将指向马,另一只手臂则伸在身后,手掌摊开。
巨马只是颔首,并未有异心,但此地生灵,却是接受了一场生命的洗礼。
巨马仍低着头,天上被吹出的缺口处,万云奔流,凝成一片黑天。
一瞬之间,大雨倾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