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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終
    1983年5月,湘省榕縣黃甲鄉趙家溝。
    天陰沉沉的,烏雲陣陣,天空仿佛一張壓得低低的黑幕,讓人喘不上氣來。一道閃電劃破長空,擊向田野。
    悶雷過後,豆大的雨點噼哩叭啦地打落在黃土地上。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田埂邊傳來,一個男人背着個身形瘦小的孩子匆匆往村莊跑來,幾個村民跟在後面,大聲喊着。
    “快去通知趙二福家,向晚被雷劈了!”
    “向晚沒氣了,送醫院也沒用。”
    “這雷雨天,做什麽讓孩子出來打豬草?太不像話了。”
    被雷劈的孩子身體軟綿綿的,雙手垂在兩旁一晃一晃,胳膊細得跟麻杆一樣,一點生氣都沒有。
    一道閃電劈下,正照在那雙下垂的手上。細瘦、蒼白,手背帶着陳年凍瘡印記,指腹有幾道新劃傷,指甲縫裏滿是泥垢,一看就是雙經常幹活的手。
    整個趙家溝都被驚動了。
    ——趙二福家的三丫頭趙向晚雷雨天外出打豬草,現在被雷劈死了!
    衆人一進趙二福家,将趙向晚放在堂屋竹床上,看着一絲氣息都沒有的小姑娘,趙二福、錢淑芬撲上去,上下摩挲着孩子的臉,哭着喊叫:“三妹子,你這是做什麽啊?不是讓你這個時候別出門嗎,為什麽非要出去?我的三妹子啊……我可憐的妹子咧……”
    極致的黑暗忽然撕開一條縫,光亮照耀進來,趙向晚緩緩睜開眼。
    熟悉的瓦屋頂,兩片亮瓦被蛛網蒙住,卻依然有朦胧的光線漏進來,雨點嗒嗒地叩響瓦片。
    原來下雨了啊。
    趙向晚的目光下移,掠過開裂的房梁、貼着獎狀的土磚牆、陳舊的旭日東升圖、條桌上的圓鏡、插在花瓶裏的雞毛撣子……
    電流穿過身體,整個人如同撕裂,一股濃濃的焦糊味之後,意識全無。沒想到,我竟然沒有死?
    趙向晚剛剛回過神來,一道身影撲過來,抓住她的手,母親錢淑芬的聲音尖利得要穿透屋頂:“三妹子,你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腦裏卻同時響起母親淡淡的聲音,和耳中傳來的喜悅完全不同。
    【命賤啊,雷都劈不死。】
    趙向晚有一剎那的晃神。
    怎麽回事?怎麽會有兩個母親同時說話,态度、語氣、內容卻全都不同?
    得益于平時在家長期被忽視,趙向晚一聲沒有吭,臉上也沒有太多表情,只呆呆地擡頭看着母親,看她的嘴一張一合。
    “向晚,你說話呀,可真是急死我了。要下雨了你跑出去做什麽?打豬草也不急在一時嘛,你這孩子。”
    另一道聲音卻完全不同。
    【這可怎麽辦,村委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把我們家當典型怎麽辦?逼死三妹子,虐待三妹子,這個罪名我們可背不起!】
    這一刻,趙向晚忽然明白過來,她剛剛聽到的那一道略顯模糊的聲音,是母親心底發出來的,最真實的心聲。
    ——這就是傳說中的讀心術嗎?
    趙向晚擡眸看向母親。
    原來怯懦的眼神裏,多了一絲銳光。
    從有記憶開始,自己就一直被教育:“你是姐姐,要讓着妹妹。”主動幫着爸媽打豬草、洗衣服、撿柴火、拾稻穗,鄉下孩子能夠做的家務她樣樣做得好,可是不管她怎麽努力,卻總是不如妹妹趙晨陽讨喜。
    因為同一天出生,所以常常被家人拿來對比。
    “莫怪媽偏心,你的手長了繭子、粗糙刮絲,不能學繡花。”
    “晨陽繡花能掙工分咧,她的手精貴,不能做粗活。向晚你聽話,幫妹妹把衣服洗了去。”
    “你別和妹妹比,有些人天生聰明、将來會有大出息,你呀,就是個幹活的命。”
    這樣的話聽得多了,趙向晚越來越內向。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她會成為一個老實本分、埋頭付出的可憐蟲。
    可是現在,趙向晚有了讀心術。
    一切變得不一樣。
    一天又一天,趙向晚安靜地傾聽着每個人的心聲,慢慢明白了很多事情。
    第一,她不是趙二福與錢淑芬的親生女兒,而是趙青雲、魏美華的私生女。
    第二,趙晨陽是重生者。
    第三,她原本應該十歲時被趙青雲領回去當一朵富貴花,但被趙晨陽冒名頂替。
    而趙晨陽、錢淑芬、趙二福最希望的,是趙向晚認命,成為一個老實巴交、被人欺負也不知道反抗的農村婦女;他們最怕的,是趙向晚将來有了出息之後發現真相。
    所以。
    趙向晚不認命。
    他們越怕什麽,趙向晚越要做什麽。
    趙向晚認真讀書,努力上進,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察、令犯罪份子聞風喪膽的刑偵專家。
    外表看着冷靜不好接近,但其實趙向晚是個內心溫暖的人。
    她知道,這世上還是好人多。
    功利的親生父母将她抛棄,但趙向晚沒有選擇報複,而是遠離;
    養父母算計她在前、苛待她在後,但趙向晚沒有選擇仇恨,而是放下;
    趙晨陽重生後搶走自己的人生,但趙向晚依然給了她改過的機會。
    随着年齡的增長,随着趙向晚站得越來越高,那些年少時在意的東西,漸漸變得風輕雲淡。
    親生父母趙青雲、魏美華,仿佛只是一個符號。
    養父母趙二福、錢淑芬,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背影。
    恨了那麽久的趙晨陽,變成花枝上的一根刺,時間一到,自然枯萎脫落,毫無生機。
    2006年,冬。
    三年前,趙向晚和季昭一起調入公安部工作。季家人在京都置業,買下一套曾為王府的舊四合院,請古建施工隊修建如舊,全家人搬進四合院。季氏集團總部也随之遷入京都。
    四合院裏暖氣很足,溫暖如春。
    趙向晚下班回到家,坐在沙發上,九歲的平平湊到她懷裏膩歪,開始彙報今天一天幹了什麽,學了什麽,晚上廚師做了什麽菜。
    大大的客廳裏,回響着平平清脆悅耳的聲音。
    老太君周芳溪坐在椅子上笑,季錦茂、洛丹楓有點眼饞地看着,季昭則安靜地幫趙向晚整理今天帶回家的資料。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趙向晚抽出摟着平平的手,從口袋裏取出手機,看一眼來電顯示,接了起來。
    “朱師兄,什麽事?”
    “詐騙團夥?”
    “好,我知道了。”
    “明天就來。”
    挂上電話,一屋子人都盯着她看。
    【完了,向晚又要出差。】
    【這麽冷的天,出差遭罪啊。】
    【不要媽媽走!平平要和媽媽在一起。】
    【回星市?我和你一起去。】
    聽到家人的心聲,趙向晚微微一笑:“星市警方破獲一起詐騙團夥,首犯不肯交代細節,想請我回去審審那人。我和季昭是從市公安局出來的,那裏都是老熟人,既然朱飛鵬開了口,我得給他這個面子。”
    朱飛鵬現在接替許嵩嶺的位置,成為星市公安局刑偵大隊隊長、副局長。
    季清平跑過來,抱着趙向晚的腿撒嬌:“媽媽,我放寒假了,你要是出差的話,就帶着我回去吧,我也想念同學了。”
    季清平在星市讀了三年幼兒園,青梅竹馬的小朋友很有幾個,聽說媽媽要回星市,立刻跑過來提要求。
    趙向晚看向季昭。
    季昭點了點頭。
    趙向晚微笑道:“好,帶你去。”
    季清平一聽,興奮地跳了起來:“好嘢!我可以和媽媽一起出差抓壞人了。”
    季錦茂與洛丹楓交換了一個眼神:“那行,我們都回老屋一趟吧。”向晚是要辦正事,哪能帶着孩子?自然還得老将出馬。
    就這樣,趙向晚和一大家子回到了星市。
    有家人陪着,出差變得像旅游。
    全程管家、保姆、豪車、飛機,有人接送、安排,季氏集團的鈔能力終于派上了用場。
    上午從京都出發,下午三點便已經回到季家別墅。
    朱飛鵬一接到趙向晚的電話,飛也似地開車過來,把她和季昭接到公安局。
    老友重逢,朱飛鵬興奮得不得了,滔滔不絕地彙報着自己和同事們的情況。
    “兒子上小學之後,明玉就想把專業撿起來,她考上公安大學的研究生,去年畢業,留在學校當專業老師。她性格和氣,又有愛心,當老師蠻開心的。”
    “真好。”
    何明玉考研、讀研的事情,趙向晚是知道的。
    何明玉懷孕生子之後離開重案組到法治科當文員,內心一直不舍。後來孩子大一點之後何明玉想重回刑偵一線,發現适應困難。她征求趙向晚的意見,趙向晚建議她考研進修,将來畢業留校當大學老師,這樣既能照顧家庭又能繼續研究刑偵技術。
    “劉良駒現在是重案組的組長了。”
    “周如蘭調到省廳信息中心去了。”
    “祝康到瑤縣公安局當局長,結婚生子忙碌充實。”
    “……”
    重案組的同事們各有各的發展,這讓趙向晚嘴角微微上揚,心情愉悅。
    寒暄之後,趙向晚問:“一個詐騙團夥,怎麽值得我跑一趟?說吧,還有什麽瞞着我?”
    朱飛鵬沉默了半晌,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向晚,這個案子與你有一定的關系。有些事情太過蹊跷,我希望你能夠參與。”
    車子快速上前,車窗的景物不斷向後移動。
    湘省的冬天,很冷。
    蕭瑟的寒風,将梧桐樹的葉子全都吹落,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伸向那灰蒙蒙的天空。
    熟悉的街景,讓趙向晚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涉案人趙晨陽,曾經是你的妹妹,對吧?”
    “詐騙團夥的人,騙了趙晨陽財物合計近百萬。可是趙晨陽卻堅稱這些錢是她心甘情願給他們的。”
    “團夥的人交代,趙晨陽精神狀态很差,腦子不太清醒,胡言亂語說她是活了兩輩子的人。這些錢,是幫助趙晨陽治病用掉的,不算詐騙。”
    聽到朱飛鵬的話,趙向晚有一剎那愣神。
    趙晨陽一直守着的秘密,竟然被這麽多人知道,還被認定為神經病?
    最後一次見趙晨陽,是十年前回羅縣商議婚事,因為蔚藍被殺審訊她與洛一輝。十年不見,她怎麽混到了這個地步?
    半天沒有聽到趙向晚說話,朱飛鵬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向晚,你在聽嗎?”
    趙向晚定了定神:“在聽,你說吧。”
    朱飛鵬繼續往下說:“其他幾個被騙的苦主,都很配合警方工作,将被騙的過程詳細描述,雙方供述都是對得上的。就是趙晨陽這裏,有點頭痛。趙晨陽被騙金額是最大的,如果她堅持這些錢是自己願意給的,還真不好辦。”
    趙向晚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先見見詐騙團夥的人吧。”
    來到星市公安局,趙向晚與季昭受到了熱烈歡迎。
    朱飛鵬攔住一大堆要過來敘舊的同事,笑眯眯地說:“好了,各位,各位,今晚我們在食堂給趙向晚、季昭接風洗塵,大家都過來捧個場啊。現在呢,趙警官要審案子,先忙正事。”
    聽到朱局長這一說,衆人這才散去。
    朱飛鵬帶着趙向晚走進審訊室,一邊走還一邊說:“向晚,你人緣實在是太好。你一去公安部,大家經常念叨你。好不容易見到你和季昭,這歡迎的熱情勁,啧啧啧……”
    趙向晚微笑不語。
    她從大一開始實習就在星市公安局重案組,一幹就是六年。回到故地,心情還真有點激動。
    詐騙團夥的首犯是個三十六歲的男子,名叫鄭毅。
    他剃着光頭,身穿棉布僧袍,坐在審訊室的椅子裏,雙手被铐,一雙眼睛骨碌骨碌地轉,眼神過分靈活,一看就是個心思浮動、反應靈敏的人。
    趙向晚拿起筆錄本,快速浏覽。
    鄭毅是湘省瑤市港東鄉人氏,務農為生,家中老幺,愛好賭博,輸得欠了一屁股債,便和同村幾個團夥跑出來搞詐騙。
    他扮過道士、演過和尚、裝過算命先生,一張嘴舌燦蓮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編故事編得頭頭是道。
    慢慢地,他發現越是大城市,有錢人越多,也越好騙,便慢慢在省城星市安下了家。
    這次被警察抓住,也是陰溝裏翻了船,純粹就是手底的人分贓不勻給鬧出來的。
    他手底下有兩個年輕姑娘,在美容院工作,專門負責與有錢女性打交道,在團夥裏扮演“撈魚”的角色。
    這也是鄭毅在小打小鬧中慢慢總結出來的。
    經常來做美容的女人裏,有不少是闊太太,內心空虛得很。做美容的小姑娘只要幾句甜言蜜語,就能哄得她們把心裏話都說出來。
    了解到她們的內心需求與擔憂,行騙就變得輕松無比。
    兩個美容院的姑娘幫鄭毅撈了幾條大魚,但分到的錢卻只有一、兩千塊錢,她倆不滿意,和鄭毅争吵不休,結果事情鬧大被群衆舉報,就這樣一個帶一個,将整個詐騙團夥一網打盡。
    趙向晚坐在審訊室,與鄭毅面對面。
    不過幾個問題,便讓鄭毅額頭冒汗。
    趙向晚眼神銳利、言辭似刀,即使是殺人如麻的兇犯,與她視線接觸也頂不住心理壓力,更何況鄭毅?
    幾個回合下來,鄭毅全都交代。
    關于趙晨陽被騙的過程便清晰地呈現在衆人面前。
    趙晨陽,是美容院的常客。
    也許是因為壓抑太久,也許是因為日子過得不順利,來到這個陌生的環境,躺在美容床上,一個面容樸實的小姑娘輕柔的小手在臉上撫過,趙晨陽忽然有了傾訴欲。
    小姑娘說:“姐,你的皮膚真好,長得真漂亮。”
    小姑娘誇:“姐,你手指又細又長,軟綿綿的,一看就是個享福的命。”
    趙晨陽很愛聽這樣的贊美,嘴角漸漸上揚。
    哄得趙晨陽心情愉快之後,小姑娘開始打探她的個人情況。
    “姐,你住哪裏?”
    “爸媽是當官的吧?”
    “你結婚了嗎?”
    音樂悠揚,小姑娘聲音柔和,趙晨陽慢慢和她搭起話來,将自己的基本情況都說了出來。
    1997年洛一輝入獄之後,趙晨陽一直感覺孤獨。
    她雖然讀完了大專,但并沒有認真讀書,一心只想利用自己的重生優勢賺大錢。後來與洛一輝在一起之後,洛一輝開了家夜總會,偏偏又被趙向晚發現夜總會裏有殺手組織出沒,結果夜總會關門大吉,洛一輝及其他相關人員被判刑。
    趙晨陽因為沒有參與夜總會具體事務,僥幸逃過牢獄之災,只是她卻陷入恐慌之中。
    越接近上一世重生的年齡,她越恐慌。
    她的重生優勢随着時間的推移,漸漸消失。
    她感覺自己漸漸被這個時代抛棄。
    趙晨陽炒股、買房,賺了一些錢,她先後談過幾個朋友,也有過短暫婚史,但重生這個秘密壓得她喘不上氣,她和誰都沒辦法交心。
    她既害怕別人算計她的錢,又害怕被人知道她重生的秘密。
    她有了錢,但卻孤單得可怕。
    半夢半醒之中,美容院的小姑娘問她:“姐,你這麽年輕,怎麽就這麽有錢?”
    仿佛被人催眠,趙晨陽閉着眼睛,淡淡道:“你要是像我一樣活了兩輩子,也能賺大錢。”
    小姑娘笑了:“姐,你哄我呢,人都只有一輩子,怎麽可能活兩輩子?”
    趙晨陽長嘆一聲:“活兩輩子有什麽意思呢?還不如上一世就那樣渾渾噩噩地過着,哪怕窮、哪怕苦,至少還有爸媽、哥哥真心實意地關心。現在……唉!除了錢,我什麽也沒有。”
    小姑娘試探着問:“有錢還不好嗎?我現在只想着賺錢,給家裏人蓋磚瓦房呢。”
    趙晨陽內心酸苦無比:“如果能重來,我寧可窮一點。”
    小姑娘說:“我聽說啊,有些高僧可以給人改命,你要是過得不好,可以到廟裏去拜拜嘛。”
    詐騙團夥套路深。
    遇到講迷信的人,推薦高僧、道士;
    遇到信科學的人,推薦心理醫生。
    要是遇到那些對命運感覺迷茫的人,就推薦算命先生。
    趙晨陽有些意動。
    她的重生本就玄妙,說不定問問高僧,能夠答疑解惑?
    于是,高僧鄭毅,法號寂空出場。
    寂寞人生,一切如空。
    寂空這個名字,精準戳中趙晨陽的內心,讓她感覺自己與佛有緣。
    寂空一見到趙晨陽,第一句話就驚呆了她:“唉呀,兩世為人,你怎麽還沒有悟透?”
    第一次有人一眼看出她活了兩世,趙晨陽頓時對高僧佩服得五體投地。
    寂空一次又一次,變着法子要錢,趙晨陽卻半點都不介意。她願意花錢,只求高僧施法,讓她回到過去。
    趙晨陽不只一次向鄭毅表示:如果再次重生,她一定不會眼紅別人的人生。
    她會和爸媽生活在一起,老老實實讀書、本本分分幹活,等到十八歲之後進城打工,做生意、賺大錢,然後回鄉下蓋房子。
    她會找一個勤勞樸實的小夥子,結婚、生子,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
    過一段平凡,而充實的人生。
    交代到這裏,鄭毅聳了聳肩,一臉的憊懶與不屑:“我看她就是閑的!腦子有病吧。有錢多好,她想過的那種日子有什麽意思?”
    案件到此,真相大白。
    審訊結束,朱飛鵬看着趙向晚:“向晚,趙晨陽真的活了兩輩子?”
    趙向晚不置可否,思忖片刻:“讓我單獨見見她吧。”
    朱飛鵬道:“好,我來安排。”
    時隔十年,趙向晚再一次見到趙晨陽。
    趙晨陽打扮精致華貴,妝容明豔,大冷的天穿一條羊絨長裙,外罩一件長呢大衣,絲襪、高跟鞋,香氣襲人。
    只是,她的眉眼之間帶着深深的疲憊,眼睑有些浮腫、嘴角法令紋有點深,看着有幾分愁苦。
    趙晨陽走進市局會客室,将大衣裹得緊了點,愣愣地看着眼前身穿警服冬裝、英姿飒爽的趙向晚。
    “向……晚?”她的聲音有些遲疑,似乎一時半會沒有認出來。
    【她現在,真的很漂亮。】
    【比上輩子開公司當老板,更加有風采。】
    【看得出來,她過得很幸福。】
    趙向晚點了點頭,指了指沙發:“請坐。”
    趙晨陽被她氣場所懾,老老實實坐了下來。
    趙向晚說:“鄭毅已經都交代,他根本不是什麽高僧,不過就是個村裏好賭的二流子。你的事情,是美容院的人透露給他的。”
    趙晨陽的眼睛裏,最後一絲亮光消失了。
    她的後背垮塌了下去,整個人窩在沙發裏,半天沒有說話。
    【他是騙我的!】
    【他也沒辦法讓我回到過去?】
    【那我怎麽辦?就這樣孤孤單單繼續活下去嗎?原本還賺了一點錢,可現在錢已經被騙光了,我該怎麽辦?】
    趙向晚沒有說話,安靜地等待着。
    趙晨陽慢慢擡起頭來,看着趙向晚,苦笑道:“向晚,你恨我嗎?”
    趙向晚反問:“你說呢?”
    趙晨陽嘴角的苦笑漸漸擴大,配合着臉上愁苦的表情,看着有幾分凄涼:“是了,你肯定不屑于恨我。你現在是警官,公安部首席刑偵專家,事業有成、家庭幸福,哪裏還會記得我這個小人。”
    趙向晚淡淡道:“不是這個案子,我差點已經忘記。”
    趙晨陽寧可被趙向晚被記恨,也好過被遺忘、被忽視。
    她渾身顫抖,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氣的。
    “向晚,你知道嗎?我後悔了。”
    趙晨陽真的很害怕孤單。
    可是她現在放眼望去,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她很想找個人說話,所以才會對美容院的姑娘敞開心扉,所以才會被詐騙團夥騙走差不多一百萬。
    難得見到一個兒時姐妹,趙晨陽就像一個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一根浮木。
    “我真的後悔了。”
    “不是我的東西,我不應該去偷、去搶。”
    “我雖然頂替了你的身份,但我依然沒辦法走和你同樣的路。”
    “每一條路,都是每個人一步一步走出來的,旁人根本沒辦法替換。你是有本事的人,哪怕起點落後了,依然可以走到高處。像我這樣一個沒本事的人,就算投機取巧搶了先,還是沒辦法和你一樣。”
    趙晨陽雙手環抱,将自己抱得緊緊的,努力控制着渾身的顫抖。
    “向晚,你知道嗎?我是個罪人。”
    “上一世,你親爸媽恩愛幸福,你親弟弟會以你為榜樣,考上一個好大學,到你開的公司工作。可是現在,趙青雲、魏美華離婚了,開的公司也破産了。你弟弟在國外混了幾年,連文憑都沒有拿到手,回國之後混吃混喝一天到晚只知道要錢。”
    “可是你身邊的人,都越過越好。”
    “大哥當上藥劑師,二哥開了米粉店,大姑買房子買車子,日子越過越紅火。”
    “你看,你當上公安部刑偵專家,上電視出了名,嫁入豪門,家庭幸福美滿。可是我呢?我現在什麽也沒有。原本還有一點錢,現在連錢都沒有了……”
    趙晨陽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不過大都是越改越差。
    她撺掇着趙青雲開房地産公司,原本以為可以賺大錢,結果因為急功近利盲目擴張、四處貸款拿地,遇到98年金融危機風暴影響,資金鏈斷裂,公司破産。
    魏美華當了幾年有錢人的闊太太,聽了趙晨陽的話拿着錢炒股,越賺越貪心,趕上1996年股災,血本無歸,差點跳樓。
    貧賤夫妻百事哀,再加上夫妻倆在富貴之後眼界都活絡了,心思便野了。
    1999年,相依相伴近三十年的夫妻離了婚,各散東西。兒子趙承祖也疏于管教,一事無成。
    趙向晚看着眼前懊惱、後悔的趙晨陽,往事種種浮現腦海。
    性格決定命運。
    即使沒有被雷劈,即使沒有讀心術,趁着改革開放的春風,只要勤勞肯幹,誠信經商,趙向晚相信自己也能闖出一片天地。
    反觀趙晨陽,哪怕再重活一世,像她這樣懶惰自私、總想着投機取巧的人,永遠也讨不着好。
    “趙晨陽,這是你自己選的路。”
    趙向晚的聲音清冷,透着一絲嘲諷。
    趙晨陽慢慢站起身,與趙向晚目光相對,終于說出那句一直藏在心底,沒有說出來的話:“向晚,對不起。”
    【對不起,我不應該搶走你的爸媽。】
    【對不起,我不應該讓我媽欺負你、壓制你。】
    【對不起,我不應該處處算計你。】
    趙向晚沒有說話。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過得不好,才會後悔。受到挫折,才知道回頭。
    果然,只有痛了,才知道錯了。
    感覺到了趙向晚的冷漠,趙晨陽內心一陣刺痛。
    拉開門,寒風刺骨。
    趙晨陽攏了攏衣領,努力讓自己體面地離開。
    而随着趙晨陽的離開,詐騙團夥全部落網。
    重案組組長劉良駒率隊加緊審訊,将所有口供整理完畢。
    眼看着飯點将近,走廊裏響起激動的歡呼之聲。
    “走喽~今天朱局長請客!”
    “對對對,今天貴客臨門,咱們必須慶祝。”
    “省廳幾個領導也來了,說是為向晚、季昭接風洗塵。”
    一時之間,所有冬天的寒冷都被這熱情所驅散。
    朱飛鵬領着趙向晚、季昭,從局長辦公室走出來,走上那條熟悉的、長長的走廊。
    趙向晚大一參與大案偵破,第一次換上制服,在何明玉的帶領下,走過這條走廊。
    趙向晚大學畢業,加入重案組,在朱飛鵬等人的陪伴下,走過這條走廊。
    季昭來到重案組,站在趙向晚身邊,走過這條走廊。
    趙向晚與季昭從市局調入省廳,也是從這條走廊走出去的。
    這條走廊,串起無數辦公室。
    重案一組、重案二組、重案三組……
    檔案室、痕檢科、法制科、戶政科……
    無數公安幹警從辦公室走出去,奔赴偵查一線,流血、流汗、流淚,懲惡揚善,并肩作戰。
    這一回,趙向晚與季昭并肩而行,踏上熟悉的走廊。
    走廊的那一頭,站着苗慧、許嵩嶺、何明玉、周如蘭、祝康……
    這些昔日的戰友,在趙向晚成長過程中給予過指導、幫助與關心。他們的臉上洋溢着歡喜,眼裏透着親近,仿佛在說:向晚,季昭,歡迎回家。
    趙向晚的嘴角上揚,漾開一個燦爛的笑容。
    謝謝大家的鼓勵與陪伴,這篇文終于完結了。
    全訂的寶子們,求一個五分好評。
    下一本《九零之獸語者》,繼續刑偵風,請繼續支持~
    一個月休息、一個月準備資料、一個月存稿,所以應該會在一月份開文。
    千言萬語彙成六個字:
    愛你們!
    下本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