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温盛然先开了口。
“这里面……”
“曾经装过一个mega。”黎瑜道。
温盛然抿了抿唇：“是你刚刚跟那个女孩子问的，31号房的那个病人？”
心思比想象中的还要细腻。
而且很聪明。
黎瑜想。
“是。”他道。
拍卖会的隐藏拍卖物，不是那把钥匙。
而是钥匙背后所代表的活人。
顾虑到病人的隐私以及温盛然的情绪，黎瑜用的方式很委婉。
“所以。”温盛然问他，“你早就知道？”
“嗯。”黎瑜点头，“弘源是半官方的研究机构，跟mega保护协会还有警方都有相当程度的合作，他们早就开始调查类似的人口买卖行为。”
“因为拍卖会很私人，一般人没办法拿到邀请，所以他们就委托了我。”
“以拍卖的名义把人救下来。”温盛然低声道，“这样，既不会打草惊蛇，也方便掌握证据。”
他抬起眼：“那拍卖会的主办方？”
“已经被带走，现在应该在调查了。”黎瑜道，“这些东西之后也会移交警方。”
能把这样的交易作为噱头。
拍卖会背后的老板不可能不知情。
如今，牢饭少不了，命也不一定能保住。
罪有应得。
温盛然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清楚。
黎瑜合上门，罪孽存在的证明被关在里面。
他上了锁，带着温盛然往自己的办公室走，一路上，温盛然都没有再说话。
这个反应在黎瑜的意料之中。
这件事实在是太恶劣了。
黎瑜一向理性，在听说这件事的第一时刻也难免情绪起伏。
而他甚至尚且是一个alpha。
作为mega的温盛然会有怎样的心情。
黎瑜能够预料。
事实上，对方看上去仍然冷静，只是有些面色苍白，已经让他有些微的意外。
好在，他们很快就到了办公室。
黎瑜的办公室靠着研究所里的花园，很安静。
绿色的藤蔓在墙面攀爬，隐约露出一点尖来，窗户半敞，是新鲜的泥土气息。
黎瑜把门关上，给温盛然倒了一杯温水。
“还好？”他问，把水递给他。
温盛然点了点头:“嗯。”
他把水杯拿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喝，像猫:
“其实来之前，我有猜到。”
黎瑜的手一顿。
“哥哥给我的杯子很好看。”温盛然顿了顿，道。
温盛然早就发现了，这个人的东西跟他本人一样，干净简单，但却很有格调。
黎瑜给他的玻璃杯是专门招待客人用的。
小巧玲珑，周身圆润，中间一圈水样波纹，简洁又大方。
黎瑜神色稍有缓和：“喜欢的话，可以送你一套。”
温盛然笑着摇了摇头。
“哥哥不觉得。”他道，“mega就像是这些玻璃制品吗？”
黎瑜一怔。
“同样是数量相对稀少的第二性别，alpha有强健的体魄，强大的信息素。”温盛然淡淡地道，“他们被认为天生具有更为优越的综合素质，生来就具有价值。”
“而mega……”温盛然顿了顿，“大概也就是长相比较有价值了吧。”
所以，要猜到很容易。
漂亮、易碎而无用。
这就是很多mega身上的标签。
运气好如温帆，那就是被高高在上温养的花朵。
而运气不好，就会像原主受一样，被人轻视侮辱乃至践踏。
运气差到极致的……
他的归宿，是储藏室那个小小的箱子。
空气中一片寂静。
温盛然喉咙有些干燥，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说多了。
他想。
他别开眼，开了口：“我随便说的，不要往心里去。”
黎瑜回过了神。
他看着温盛然，突然道：“是谁跟你说的这些？”
温盛然一怔。
片刻后，他道：“没有谁，是我自己的偏见。”
黎瑜看着他，语气很淡：“骗人。”
温盛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道：“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黎瑜答得很平静。
温盛然失笑：“那我会说什么？”
黎瑜顿了顿。
他抬起眼，看向了温盛然。
温盛然平时虽然喜欢逗人，但几乎不怎么跟黎瑜在安静的情况下对视。
乍一视线交互，他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
三秒后，他受不住，别开了眼。
黎瑜嘴角勾了一勾。
“你什么也不会说。”片刻后，他道，“你只会用实际行动告诉那个看不起你的人，到底谁才是废物。”
温盛然沉默了一瞬，终于笑了。
他没说“是”还是“不是”，而是换了个话题。
“对了。”他道，“说起来，现在人口贩卖也没这么容易了吧，这条产业链是怎么做起来的？”
这个问题不涉及保密条款。
黎瑜思忖了一下，就抬起了眼：“知道mega腺体缺陷么？”
温盛然的手指又蜷了一下。
*
吃过饭，黎瑜送温盛然回了他的公寓。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温盛然解了安全带下车。
临走，黎瑜摇了一半车窗。
“真的没事么？”他问。
温盛然顿了顿，摇了摇头：“没事。”
黎瑜沉默了一瞬，确认了一遍：“没有什么瞒着我？”
温盛然思索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有……吧？”
“暗恋这种，算瞒着么？”他诚恳地问，然后，他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哥哥发现了吗？”
黎瑜：“……”
他面无表情地摇上了车窗。
快驶离地下车库的时候，黎瑜看了眼后视镜。
mega仍然在原地，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身形纤细而清瘦。
他揉了揉太阳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听说了这个被买卖的mega是因为腺体缺陷失去自控能力才被人带走的时候，温盛然的表情有些奇怪。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事到如今，黎瑜面对温盛然已经有了第六感。
一般这种感觉出现，就是温盛然要使坏或者给他“惊喜”了。
但是……
他也知道，温盛然不想说的事情，他多半问不出来。
黎瑜捏了捏眉心，太阳穴隐约地有些疼。
他把这件事暂时搁置到一边，回了研究所。准备还是去看一眼病人。
31号房的负责人就是早上两人遇见的女孩子，名字叫荆楚。
女孩子刚实习转正，是个甜美漂亮的mega。
小姑娘工作能力不错，就是稍微有些拘谨，刚被分在黎瑜手下的时候，对他还有些发憷，时间久了跟黎瑜熟了，才敢跟他开开玩笑。
黎瑜一面和她往31号房走，她一面好奇地开了口：“黎老师，早上那个弟弟呢？”
“参观完送他回去了。”黎瑜看着刚刚送到他手上的量表，“怎么了？”
“没怎么。”荆楚有些遗憾，“就是觉得弟弟挺好看的，一打眼还以为是什么小偶像。”
她顿了顿，悄悄瞄黎瑜：“黎老师，真的只是弟弟啊？”
黎瑜的手顿了顿：“嗯。”
温盛然虽然喜欢开玩笑，但是黎瑜清楚，他根本没有别的意思。
如果有，反而不会这么坦荡。
存心的罢了。
“好可惜。”荆楚小声道，“我觉得弟弟好乖啊。”
黎瑜牵了牵嘴角，没开口打破她的滤镜。
“知情同意书签了？”他问。
荆楚自遗憾中回过神，恢复了正经，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第一次签的时候刚打过强效镇定，意识是勉强清醒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对失去意识的后果产生了应激。”
“有这个可能。”黎瑜道，“我去跟他聊聊。”
荆楚赶紧点点头，跟在了他的后面。
病房被安排在最顶上两层。
黎瑜推开病房，病床上的少年就有些紧张地抬起了头。
这是一个过分苍白消瘦的mega。
他的模样很漂亮，但眼底都是警惕与戒备。
他的脖颈都是累累的伤疤，那是他被狠狠伤害过的证明。
黎瑜顿了顿，放轻了语气。
“不用怕。”他道，“我是你这段时间的对接总负责人，我叫黎瑜。”
“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少年抓着被子，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黎瑜视线移转，看到了一旁，已经被签署的第二份知情同意书。
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年开了口，声音有些滞涩：“我……我愿意报名试药志愿者。”
黎瑜顿了一顿。
“因为腺体缺陷的特殊性，所里签同意书都是两份起签。”他道，“签了第一份不代表一定要签第二份，你确定，你想清楚了？”
少年点了点头。
他轻声开了口：“我想……我想，做一个人。”
一滴眼泪自他的眼角滑落，他呆滞的神色中慢慢出现了乞求。
荆楚有些不忍地给他拿了一张纸。
黎瑜沉默了一瞬。
“好。”他道。
“我刚刚看了你的体检报告。”他放缓了声音，“除了腺体缺陷，身体素质没有问题。明天会开始第一阶段的试药，我先跟你说一下注意事项。”
“第一，试药期间，我们会给你的腺体植入一个监测器。”他道，“用来检测你的信息素水平，这期间你可以回家，或者去任何地方，但是试剂是定期打的，所以到了时间，一定要回来，听明白了么？”
少年点了点头。
“第二。”黎瑜顿了顿，“你有恋人么？”
少年苍白了脸，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立刻摇了摇头。
他磕磕绊绊地开了口：“我，我看过上面写的注意事项。”
黎瑜说的，知情同意书上都有。
他只是挑重点例行强调。
黎瑜沉默了一瞬，颔首：“好。”
“好好休息。”他没再多说什么。
“谢谢。”少年红着眼眶道谢，黎瑜便和荆楚一起出了病房。
一直回到办公室，荆楚才开了口，声音很低：“好可怜。”
“但是很坚强。”黎瑜道。
荆楚点了点头：“还好。”
她有些感慨：“他熬到了这个时候。”
她毕业于名校，本来可以留在首都，但是却选择了回到家乡A城，来到了弘源。
原因无他，这里对于信息素控制和治疗腺体缺陷的药物研究是全国乃至世界的前沿，近期，所里就研发出了一套最新的治疗腺体缺陷的方案。
这套方案目前已经到了最后的试验阶段，马上就会对外公布。
所里跟官方机构有合作，所以被救助的mega都有优先选择是否做志愿者的资格。
而由于药物研发已经基本成熟，这就是变相的免费体系治疗。
“不过……”她犹豫了一瞬，“黎老师，第一阶段治疗里的诱导发情……”
这就是黎瑜刚刚问少年，是否有恋人的原因。
腺体缺陷的原因是信息素无法正常释放，体内积累过多。
而病发则是另一个极端。
信息素会不要钱似的往外逸散，并且主人完全没有意识控制。
因此，第一阶段的治疗很简单。
通过药物供给，将体内淤积的信息素暂时堵住，暂且维持患者的意识清醒。
然后，通过alpha的信息素进行诱导，使mega进入发情期，在发情期期间辅以药物治疗，让信息素能够正常排出体外。
这个方案的关键在于，alpha信息素的来源。
目前，只有两种来源。
一种是人工合成信息素，一种是招募的alpha志愿者。
黎瑜思忖了一下：“人工合成信息素的效果目前来看不太好，最好还是用志愿者的方式。在正式诱导之前，让志愿者和他相处一段时间，磨合不行再换。”
“不过，他的经历，多半会对alpha应激。”他想了想，“实在不行，他的临床主治是谁？”
“吴医生。”荆楚小声道。
黎瑜掀了眼皮：“实在不行，让他上。”
荆楚：“……”
她把“您也是对接人”咽了回去，小声应了声“好”。
其实志愿者不够的时候，所里很多工作人员因为和患者有较多接触，一般都会顺便充当这个志愿者的角色，有的甚至还因此成了一桩好事。
但是里面不包括黎瑜。
所里的工作人员和患者都知道，黎老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没人敢让他做这些。
大家都默认了，黎瑜不会做任何人的诱导alpha。
“对了黎老师。”荆楚想起了什么，“试药志愿者的公开招募已经发了，主任问您有没有熟人，可以安排到您那里。”
每个试药志愿者都要有负责人。
这是规定。
黎瑜站起身，没有在意:“没有，让他们随机分就行。”
荆楚应声，抱着文件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