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走出地下车库,温和的日光洒在身上,林桥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好意思。

    他往后看了一眼,通道中一片昏暗,而穿过肩头与膝窝的那双手稳而沉,没有分毫要将他放下的意思。

    是了,他现在的监护人是谢先生,……林逸明应当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才对。

    想通了这件事,林桥对自己方才的反应感到羞愧。更何况谢执带他出来,应当不是想看他这幅抗拒样子的。

    不能摆苦脸,不能让谢先生不高兴。

    林桥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后,这才对着谢执说:“对不起,谢先生。”

    这几天的相处让谢执大概摸清了林桥的性子,闻言仔细一想便明白他是觉得给自己添麻烦了。

    但想到林桥方才的惧怕逃避,他沉了沉眼,还是没选择继续强调“不要道歉”这件事,而是问:“不先道谢吗?”

    林桥迟疑。

    要如何对付这样的林桥,谢执已经轻车熟路了,“乔乔,说出来。”

    林桥这才小声问:“您不放我下来吗?——这种姿势,”他说着,有点难为情地撇开眼,“用这种姿势来道谢,太不正式了吧?”

    “嗯?”

    谢执像是没听懂,随意应了一声却没动作,林桥等了几秒,有点着急,还想继续说,便听谢执问:“那你刚才,不是也就着这个姿势给我道歉了吗?”

    林桥被问得一怔,满眼无措地看着谢执,仔细想也觉得有道理,于是呐呐:“那就……谢谢您?”

    谢执被他逗笑了,终于大发慈悲地弯腰将人放下来,起身时低眼扫过他纤细的小腿,这才正了领口,重又变成那副冷淡温和的样子,道:“走吧。”

    “好。”林桥跟过去,走到谢执身边,只是始终落了他半步,认认真真重新道:“对不起,还有,谢谢您。”

    “不必,这是我作为丈夫的‘义务’。”

    “啊……”

    声音渐渐远去,片刻后,一道黑影从车库角落里闪出来,那是个身穿黑衣的男生,长相很年轻,细看与谢执也有些相似。

    此刻,他却满脸见了鬼般直勾勾盯着两人离开的方向。

    “坏了,坏了,见鬼了,真见鬼了……”

    谢坚成抬起右手覆在额头上,满脸惊恐,忽然低头划开手机,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是方才谢执抱起林桥的照片。

    谢坚成将这照片看了又看,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就差把手机拆开了,终于痛苦地确定,这照片上似乎好像大概的确是他那位以封心锁爱闻名家族的表哥,整个人又是一抖。

    “完蛋,完蛋,青天白日活见鬼!”他狠狠一拍脑门,直把脑门拍得砰砰作响,欲将昨晚的酒气都拍出去,但拍到一半,他才恍惚想起——等等,我昨晚明明没喝酒啊?!

    目光缓缓下移,再看一眼那照片,谢坚成在心里抉择了一下。

    是帮表哥瞒着,然后事情大败露,被谢伯母赶出国;还是直接告诉伯母,然后被表哥流放出国?

    谢坚成握着手机陷入沉思,原地思考良久后他大彻大悟,先是直接切换界面买了日期最近的机票,随后直接切进“相亲相爱一家人”。

    照片,发送!

    -

    另一边,昏暗无光的房间中忽然响起滴滴声,又立刻伸来只指节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将其掐掉。

    但已经迟了,谢母懒散地打个哈欠,过了片刻才睁开迷离睡眼。她长相极美,哪怕清晨不修边幅,也只让人觉得是慵懒随性。

    她没理会正盯着她看的男人,而是伸手摸索一阵,成功解救出自己的手机。

    然后,她的眼睛唰一下就瞪大了。

    “谢季轩!”

    “你儿子有情况了!”

    -

    小庄主打中式,早餐也极其丰盛且营养。

    大概是谢执已经提前交代过,所以早餐也极合林桥胃口。

    加上方才受到惊吓,而且谢执似乎早对他的饭量不满,一直在给他夹菜……总而言之,林桥今天饭量比平时大了一点点。

    虽然还是比不上谢先生。

    吃到一半,林桥总感觉似乎忘了什么,这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谢执看出来了。

    他漫不经心舀了碗汤,然后随口问:“乔乔今天是有安排吗?”

    林桥这才想起来,他还没有给谢先生汇报行程。

    与此同时,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份工作,低头一看时间。

    要迟到了!

    他简明扼要地向谢先生说明了一下自己前几天找工作的经历,期间时不时还偷偷瞅谢执一眼。

    母亲以前总觉得其他活动会耽误他的学习……

    不知道谢先生会不会这样想?但他已经高考完了……

    如果谢先生不喜欢呢?要怎么向管理人员说明?第一周就辞职的话应该没有工资吧……

    谢执听着他说话,轻而无声地敲着自己指节,是思考的姿势。

    一直等林桥说完,他才出声问:“乔乔是对图书工作感兴趣吗?”

    他想起上次会见季和远时,也是在博物馆。这样的爱好,倒很像是林桥会选择的。

    不过,现在这样,是将它纳入未来的职业选择了吗?

    也好。

    “啊?”林桥懵了一下,没想到谢执的思路会跳到这里,“嗯……相对来说的话,是这样的。”

    但他未来的工作应该会偏向金融经济吧?

    ……如果谢先生想让他报的专业、从事的职业和母亲想的不一样,又该怎么办?

    林桥又开始纠结了。

    谢执点点头,问:“我上次给你的卡还带着吗?”

    林桥下意识摸了一下口袋,没带。

    但他怕说实话后,谢执会选择带着他回家去拿,这样就更要迟到了。于是硬着头皮道:“带了。”

    说着,他还努力抬头与谢执保持对视,仿佛这样就能显得更为真诚——只是眼睫却还颤着。

    谢执盯了他眼睛一会儿,微微笑起来。

    “别紧张,乔乔。”他重又推来一张卡,道:“这次绑到手机上吧。我送你去市图书馆。”

    “!”林桥没想到谢执看穿了他的谎言,一时有点窘迫,都不敢抬头了,默默伸出两根手指,动作极轻地拉过来。

    谢执又笑了。

    “乔乔,下次想对我撒谎的话……别抬头了。”

    -

    很快,林桥便站在了市图书馆的门口。因为撒谎被拆穿,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站在车窗外,认认真真对着谢执道:“谢谢您送我过来。”

    谢执嗯了一声,问:“我中午来接你,还是你在食堂吃?”

    林桥迟疑。

    他不想让谢先生多跑一趟,还是特意为了他。

    可是前些日子,谢执明明在公司忙碌,也会回来与他共进午餐……所以,这是伴侣应该做的事情吧?

    可是要亲口说出让谢先生来接自己这种话,又显得很自不量力的样子……

    林桥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还是说:“麻烦您来,接我一下……?”

    谢执盯着他,深黑瞳底似乎掠过一丝愉悦情绪。他道:“好。乔乔,工作顺利。”

    “再见,谢先生。”

    林桥目送着谢执离开,然后,一转身,便对上了兰梓行面无表情的脸。

    林桥:“!”

    他走过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这在一向温柔的兰梓行身上,简直是一件堪称恐怖的事情了。

    兰梓行:“这就是你那位‘虽然大我九岁但是人特别好也特别温柔’,却还需要你一个学生出来兼职养着的丈夫?”

    林桥下意识后退几步,话还没说出来脸却先红了,“你忘了这句话,行不行?”

    “?”兰梓行冷笑一声,道:“走吧,要迟到了。”

    “啊?”

    兰梓行侧头,“我听妈妈说你来这里兼职,我也来了。”

    兰梓行的母亲在市图书馆隔壁的事务所工作,父亲则是A大医学系教授,林桥见过他们,都是性情平和温柔之人。

    林桥是有点羡慕的。

    但此时,他惊讶地瞪大眼看着好友,便听兰梓行道:“更何况,我报的专业是图书情报与档案管理……呃,虽然不知道具体要学什么,但应该有点关系吧。”

    两人进了图书馆,林桥看着好友,小声道:“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哦。阿行,你是在担心我,对不对?”

    兰梓行再次被直球击中,沉默几秒才轻哼一声,道:“所以,你真的要报金融?”

    林桥沉默。

    兰梓行道:“是你妈妈的想法?”

    林桥再次沉默。

    兰梓行像是早有预料,他说:“别听她的。”

    林桥猛然抬头,愣愣看向兰梓行,便听到好友一贯温和的声音此刻冷冽又漠然:“我父亲劝我学医,我母亲劝我学法。”

    “我一开始填报的是临床,后来改成法学。”

    兰梓行说到这里忽然转头,直勾勾看着林桥,道:“可这和父母没有关系。”

    “那是我的未来,是我的。”

    “林桥,你再说一遍,你告诉我,你——你要学金融?”

    “我……”林桥茫然无措地看着好友,琥珀色的眼瞳中满是困惑。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长久的缄默让他丧失了这种能力,于是嘴唇开合,到最后。

    “我不知道……对不起……”

    -

    谢执径自开车向公司,前两天难得任性地碎掉与林氏的合同还是给他带来点不大不小的麻烦。

    就在他穿过最后一个红绿灯时,手机忽然一震,是谢母又打来了电话。

    不消说,谢执都知道母亲是为何而来,他叹了口气将车停在路边,然后接起电话。

    “……谢执?”

    谢母似乎刚刚睡醒,声音中还带了点漂浮的茫然。

    “母亲。”谢执等着她的下一句话,便听谢母突然道:“你都三十了。”

    谢执:“?”

    “您儿子今年芳龄二十七。”谢执彬彬有礼。

    谢母哟呵一声:“你之前可从没纠正过我。怎么突然在乎起年龄了?”说着她语气一变,冷喝道:“老实交代!”

    谢执:“……”

    他有点头疼地捏捏眉心,莫不是母亲为缓和他们父子关系,已经急得开始到处乱抓了?

    等了几秒,似乎是见谢执没有回应,对面人又放缓了语气,“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们?空巢老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谢执随口道:“周末吧。”

    “诶,好!”谢母瞬间喜笑颜开,挂断电话前最后一句是:“记得把乔乔那孩子也带过来哦,你来不来倒是无所谓哈~”

    谢执:“?”

    电话中只剩下一阵嘟嘟声。

    谢执沉默地回忆了一下最近,不应当。

    莫不是父亲在监控燕科,这才发现了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谢家老宅里似乎传来什么纸张翻动的声音。

    谢父正坐在床边,掌中赫然是林桥的资料。谢母则悠哉倚着床头,目光落在资料唯一的那张照片上,语带赞叹:“好漂亮的孩子。”

    “就是——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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