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谢执确认道:“乔乔今天有安排吗?”

    林桥摇头,乖巧道:“我听您的。”

    这话一出,谢执目光又幽深了一点。他凝视着林桥一无所觉、毫不设防的漂亮面孔,微微笑了。

    “乔乔乖。”他道:“跟我出去一趟。”

    林桥没有多问,顺从地上了车。

    谢执不打算提前告诉他要去哪里。林桥便依旧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的风景。

    最初还是市区的高楼大厦,玻璃倒映着日光粼粼,随后便出了城,越来越偏僻,但好歹还在公路上。

    再后来,干脆直接上了山路,窗外景色看起来那种很快就会出现在社会新闻上,关于一些杀人藏尸的那种偏僻地点。

    林桥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逗笑了。

    谢先生怎么可能会带他去那种地方?

    他依旧望着窗外,直到眼角余光瞟到一抹黄色。

    那是……工地护栏的颜色。

    他愣了一下,伸长脖子往外看,看到了更多。

    这处工地大概刚刚起步,护栏还没有全部围上,隐约可见内里土地上深深的大坑,以及坑上覆盖着的、用以防止尘土飘飞的绿色防护网。

    轿车缓缓停在工地门口。

    林桥正疑惑来这里做什么,便见有个官员模样的中年人迎上来,满脸和煦笑意,身后还带了几个人。

    ……不太像施工工地。

    更何况,谁会在这么偏僻的郊外施工。

    一个念头突兀掠过脑海,林桥心跳都停了一拍。

    “王局。”谢执主动与那领头的中年人握了手。

    “谢总早啊。”

    王局笑呵呵与他打了招呼,目光一转,又落到林桥身上,心中猜测着是谢执家中后辈,嘴上却不直说,只道:“这位是……?”

    谢执道:“是我先生,姓林。”

    王局恍然大悟,庆幸着自己刚才没开口,也热情地与林桥握握手,道:“林先生也好。”

    林桥第一次被这样叫,有点受宠若惊,也有点不习惯,伸出手与王局短暂地握了一下。

    谢执眯了眯眼,没说话。

    一行人这便往工地里去。

    期间王局还吹捧着谢执,道:“多亏了谢先生,不然,我们原本的工作只怕都要停到一半,更遑论发现这……”

    谢执很是谦逊地摆手,道:“这是公民的义务。”

    王局闻言更是大喜,拍手说:“谢先生不愧是我市有为的青年企业家。看这奉献精神!”

    林桥正听得云里雾里,肩膀却忽然被轻拍了一下。

    他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

    “季先生。”

    正是季和远。只是往日里儒雅的他此刻却穿着土黄工作服,戴着口罩和眼镜,一眼望去分辨不出。

    季和远摘了口罩,对他微笑,道:“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和谢先生熟识。”

    想到过去为了搭上谢执这条线付出的努力,再想起前几天谢执主动来找他时说的话,季和远顿时在心里叹气。

    熟识吗?

    这词让林桥莫名有点不自在,可天底下再没有比伴侣更亲近的关系了,于是思索半天,他也没反驳。

    倒是季和远主动伸出手,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季和远,是A大考古系的教授,目前带学生实习。”

    林桥有点惊讶,开口时也就迟疑起来,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季和远倒是很轻松地笑了笑,“没事,像之前那样相处就行了。”

    毕竟仔细计较起来,谢执还能算是他半个金主呢。

    很快,王局便领着几人到了工地入口。

    季和远对林桥歉意道:“此处才刚刚开始发掘,各项设施还未建好,规章制度也不完善,所以没有为你们准备防护服。”

    林桥心神早就不在这上面了,只胡乱点点头,目光还望着里面。

    谢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对着季和远颔首示意。

    几人便走进现场,路过直径不大的几个圆坑时,季和远讲解道:“那是洛阳铲打出的探洞。”

    林桥听过这个,刚想点头,眼前便忽然横来一道通体细长的洛阳铲,底下的筒状铲头上还带着点土色。

    “来,乔乔,掂一下。”

    林桥依言去接,入手只觉得极冰极沉,立起来,竟比他本人还要高出一些。

    可他的眼睛却是带着亮光的。

    季和远微微笑起来,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又随手一指旁边一个长方形的坑洞,“那是探方,本来有个小型的墓葬。”

    林桥用力点头。

    走了一截,那洛阳铲重量也不轻,他额上出了点点细汗,谢执伸手为他擦去,又欲接过那铲子,“我来拿吧。”

    林桥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

    没多久,便走到了目前进展最快的坑洞前,林桥往下一望,只觉浑身血液都凝住了。

    只见几人或趴伏在隔板上,或蹲在土坑旁,手持工具小心翼翼或挖或扫,他们像是已经快要收获,神情都极为凝重,动作也小心翼翼。

    周围也安静下来,只余下山间的野风。

    季和远望着林桥,由衷希望他能改报志愿,来他考古专业。

    先不说谢执这一层关系,就是林桥本人,性格、能力……等等方面,季和远也是极为满意的。

    谢执则环视着周围环境,又面无表情盯了季和远一会儿,最后转向站在最前方的那个少年。

    他默不作声地注视着林桥。

    在他们抵达这里的那一刻,那张漂亮但总是顺服的脸上,爆发出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

    光。

    谢执虚虚握了一下掌。他能为林桥留住那抹光吗?

    谢执无意识敲着指节。

    林桥对周围都恍然不知,他仿佛回到了幼年时代,一切都消失了,唯有叮叮当当的协奏曲是单调世界的唯一色彩。

    这声音让他安心,让他神往。

    他看到工作人员竭心尽力,方从地底小心翼翼捧出那碎片,为它吹去历史尘埃,让它重现千百年前的色彩,与千百年的等待。今人捧出那碎片的姿势,或许与千年前匠人从窑中取出它的姿势别无二致。

    工地一片静默,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而又满脸希冀。

    -

    等到林桥终于舍得挪一下脚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对于让其他人等自己这么久,他感到颇为愧疚,但谢执却很自然地摸了摸他脑袋。

    林桥奇异般地放下心。

    季和远热情邀请他们在工地吃一顿饭——他们本来想离开的,可季和远不知和谢先生说了什么,谢执便同意了。

    这里远离市区,又荒僻难行,生火做饭已经是难事,更不用提食材种类丰富度,以及新鲜度之类的高要求了。

    盒饭送过来时还密封着,虽不够丰盛却十分干净清淡,也算是合林桥的胃口。

    可开盖没多长时间,大抵是因为在工地中难免尘土飞扬。饶是屋中,饭里都落上一层灰。

    季和远与谢执两人不动声色观察着林桥。

    林桥平日里便很爱干净,望见饭里落上尘土,最初还挑了去,可后来就手忙脚乱起来,皱着细细的眉。

    谢执想到季和远方才说的话——“如果他真的改了志愿,那么,A大最早大二便会带着学生下工地,你舍得?”

    舍得?

    是舍得长久分离,还是舍得看他辛苦?

    谢执摩挲着腕骨,眸光沉沉望着林桥。

    如果林桥选择金融,那么,谢执便可以很轻松地将人绑在身边。

    可他舍得吗?

    就在这时,林桥大概实在反抗不动了,装作自己没看见里面的灰尘,装作鸵鸟直接闭眼吃下去。

    谢执指尖微顿。

    他想,他大概知道答案了。

    -

    在工地吃过午饭,林桥又没忍住徘徊一段时间,谢执也由着他,一直到傍晚,两人才启程回家。

    等确定谢执之后并没有其他安排时,林桥怔了一下,一个想法从他心中冒了出来——谢先生之前的忙碌,是不是也都因为他?

    林桥抿了抿唇,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只是他却轻率将这种情绪归类为欠了谢先生更多的愧疚。

    两人沉默地吃完晚饭,林桥正想溜上楼,却被谢执伸手拦住,几近被迫地坐回沙发上。

    “乔乔。”谢执问:“后天志愿填报就要截止了,你想选什么专业?”

    林桥闻言抬眼,眼睫轻轻颤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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