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妄言
是啊。
既然我已经看出了他的身份，为什么会心怀侥幸的觉得他看不出我的？
“……什么叫做、‘也’？”
我提了提嘴角，向男人问道：“你‘也’是一名盗贼？”
在几乎摊牌后的现在，男人果然没有否认的打算，含笑与我点头。
他目光深邃，声音低哑而带着深挚。我几乎快以为他是在说某种情话：“是啊。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确定了，”
他向我微笑说道：“你也是一名盗贼。”
“这么说虽然有些失礼，但我想，你应该是——”
“极其喜欢追求刺激的类型吧？”
男人展露出了他暗藏的獠牙。
分明是藏着刀的话语，他说得却像是甜蜜的告白。不给我思考的时间便望向我的眼睛，以目光催促着我的回答。
于是，我直视向他的眼睛。
不论是否认还是承认，在这时都会显得像是欲盖弥彰，且会让自己在交谈中落于下风。所以我选择了反问：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男人仍是笑着，褪去了方才温文尔雅的伪装，更近一步的露出了表皮下掩盖着的锋芒。
“盗贼大多是这样。”男人从容应答道：“如果是为了生存，虽不光彩，但可以做出的选项其实还有许多。乞丐也好，做工也好；乃至于卖/身或直接委身于死亡都行。但为什么会有人偏偏选择了做盗贼？”
他的黑眸望向了我，脸上的表情似在说：你自我刨析看看？
我一时沉默，他则是得寸进尺的继续说道：“因为他们本质上，是想要享受‘盗窃、逃亡、藏匿’，如此刀尖舔血的快感的。”
“有一种走在钢索上的刺激感，不是吗？”
他看着我，虽然嘴角仍留着笑意，眼中却带有高高在上的睥睨之意。
“我为什么能看出你是盗贼？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你散发出的‘同类’的气味。”
男人就像不含感情、只是负责观测的局外者：
“还因为你携带的项链。”
“啊——”
一句话便解开了谜题，而也我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大意。
男人却不留情面的继续点评说道：“那条项链是大陆限量款，有着相当高昂的价值。”
正如我会评判他人衣物服饰价值一般，身为与我同行的“盗贼”，对方应该也与我有着同样的眼光才对。
不过，他的所思所想则更进我一步：
“我想，它应该是正品才是。明明是正品，主人却锦衣夜行，将其藏在随身的口袋里，拒不展现给外人。”
“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我这样说着，一边捂住脸以示尴尬，并缩起身子试图打断他对我天真行径的后续批判。
他仍继续说着：
“如果不甚在意，你就不会随身携带它；但如果很在意，虽不一定要佩戴于身，却也不会那般随意的将其放在口袋之中。”
“毕竟，这可是宝石项链。需要精心护养的、财力的象征啊。什么样的人才会将它与散乱零碎的杂物归为一类？”
我几乎想要一并捂上耳朵。
是我太天真了。
即便早已知晓世界之大，知晓与我同行之人多如牛毛。可潜意识之中，我仍然疏忽了对自身情报的保密。
大大咧咧就拿出了项链，当街就交给了小杰。
应该就是在那时候，他看见了我取出项链吧。
男人说道：“所以，我知晓了。你并非项链的真正主人。”
“你与我一样，是盗贼。”
顺应他的话语，我深深地埋下头去：
“……我的确不是。”
男人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记得，这款项链的其中一位所有者……”
我这一次才终于确定，弯弯绕绕这么久，接下来才是他的真正想问的：
“你认识妮翁=特斯拉？”
气氛微微沉寂。
我看了一眼男人表情，挠头问道：
“妮翁=诺斯拉是谁？”
男人不疾不徐的介绍道：“一位黑/手/党家族的女儿。年龄约为16-18岁。……”
“呃，这样一说的话我好像有点印象，但也不确切……”
我靠着椅背，目光在触及男人表情前便移开了：“一般我偷东西不看脸。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儿的。
“怎么，你们这边当盗贼还得记对方长相，以便未来哪一天把东西还回去吗？”
男人似乎是被逗笑了：“当然不。你说的对，我们的确不需要去一一记住受害者的容貌。”
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对方神色，接着才沉吟说道：
“不过，我记得她的打扮，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的家境富有。”
男人看着我，态度完全没有发生改变。
半晌，他回答道：“是吗。”
他指了指窗外：“那些人，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我答。
男人笑了笑，我看不出他这次笑容的意思。
但他应该……至少现在对我应该是没有太大敌意的。
“比起宝石项链，或者拍卖会什么的，我还是对你刚才的话题更感兴趣。”我便将话题拉了回来。
他“嗯？”了一声。
“你所说的、什么‘阴兽’啊，还有什么‘暹罗双胞胎’啊……听起来就像你亲眼见到过一样。”
我合上书本，内心也是真的有些好奇：“我很想听你讲讲那些奇闻怪谈。你应该见识过许多？”
男人低低笑出声来：“或许是吧。”
他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指尖轻点，像是在思考：“这一路上，我的确见过不少逸闻趣事。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或许也别有一番风味……”
他话不说全，简直像是在等着我询问“然后呢？”的恶劣大人一般。这种特意留下钩子，让我自己选择去踩还是不踩的感觉，让人有一种微妙的“被要挟了”的不快。
我干脆换了个话题：“你刚刚说，你‘也’是盗贼？”
但他对突然转移的话题并无慌乱，好像早有预料般流畅地承认道：“没错。不过并非只有我。……这么说来好像也不甚贴切。”
不知为何，他又露出了微笑：“我们是一个组织。”
“刚刚说过的‘逸闻趣事’，也有很多是由我与成员们共同行进，一同经历过的事情。
“并非我不想讲述，但真要讲的话，免不了得向你一一介绍其中的主角，那故事的时间未免就会延长许多。”
我知道，他又在这里吊了我一把，等我顺着他问“哎呀，你们这个组织听起来真有意思，是什么组织呀？快给我介绍介绍”。
我才不可能着了他的道。
我又一次的转换话题道：“聊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语字清晰地向我介绍道：“我叫做魅影（Phamtm）。”
“所以你才额头上缠着绷带，就是因为半张脸毁容了吗？”
……还好我前一阵子刚看了这本书，不然还真不一定知晓他玩的梗。
不就是《歌剧魅影》么。估摸着他这又是在显摆他的学识了。
我实在忍不住，瞪了男人一眼：“不要告诉我，是‘The Phantm f Opera’的那个‘魅影’。”
“任君想象。”男人耸肩道。
“……那我还是克里斯汀呢。”
明明是胡诌，他脸色却变都不带变的。“魅影”先生神色不改的向我伸出手，微笑示意道：“很高兴认识你，克里斯汀小姐。”
“仅代表个人，‘Phantm’的团体会很欢迎你加入。”男人一边说着。
我并没有握住那只向我伸来的手。
“抱歉。我对你们所谓的团体完全没有兴趣，也不打算加入。”
“是吗。”他不见尴尬的收回手，表情仍没有变化。
“过了这么久，虽然有些迟了。不过，我还是想说。”
我注视着男人的眼睛，对他说道：“很遗憾，你猜错了。我并不喜好刺激。”
现在也早已脱离了“盗贼”的生活。
准确的说是，自很早很早之前，我便想要脱离那般生活了。
那并不是我主动选取的职业。
我的梦想也是宅在家，安安静静的写作童话。
未来的路，我可以自己选。
我说道：“也有些人，成为盗贼，的确是别无选择。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们并非‘同类’。”
“那可能是我刻板印象了吧。”他笑了笑，我隐约能从他眼中看出几分不以为然，但我无意说服他人。
“话说回来，”我又问道：“你之前向我打听的，就是这个项链的原主人，”
“……她有什么特殊的？”
我本来想摸出项链在他面前晃一晃，才想起现在项链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男人回头向我看来，我不得不露出一个古怪的怀疑神色：“……你应该不会是钓鱼执法，其实是一位护花使者，就想让我把项链还回去吧？”
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你多想了。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是同行，这一点毋庸置疑。”
“所以你盯上了她？”我问：
“那她和这场拍卖会又有什么关系？”
或是因为我刚与男人划分了界限，拒绝了他的橄榄枝之后，男人也放弃了再与我详谈的意愿。
连敷衍也欠奉，他亦然笑着的脸孔显出几分冷漠神色，而我亦不再出声。
他好像把彼此的沉默当作了结束交流的信号，轻快地从座椅中站起身，看了我一眼。
“那么，今天和你聊天非常愉快。”他又一次显出了客服一般优雅的绅士态度：“我还有些事，需要先行离开了。”
“对了，如果你喜欢这位作者的风格的话，”
他看起来是真的想和我推荐新书，十分认真的对我说道：“那你也可以试试爱伦.坡、以及H·P·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
“至少，我个人是相当喜欢的。”
留下分别语句后，他顿了顿，莫名笃定地说道：“希望我们下次再见之时，能进行一场愉快的书友交流。”
“不，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遇见了。”
他微微一笑，就像没听见我拒绝的话语一般重新说道：“9月1日的拍卖会，期待你的到来。”
“我想，届时一定会留下一场让你印象深刻的、精彩而又刺激的演出的。”
……
男人已经离去。
我低头拿出手机，发现收件箱中安静的躺着一封不知何时寄来的邮件。
妮翁：“我明天就到友客鑫了！！明天快来陪我玩！！”
妮翁：“还有9月1号的拍卖会！你会陪我一起去吗？”
我回复了短信：
“妮翁，你被人盯上了。”
思虑良久，虽不太确信，我补充说道：
“你若要参加9月1日的拍卖会，必须慎重而行。”
“他的目标，我猜，应该是你的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