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正文完◎
    洪熙五年冬。
    皇帝朱佑堏親征, 命親信太監萬重為總都督,帶三十萬大軍出征。
    軍隊到甘肅,哈爾多木帶領軍隊火速後退, 并重新投靠鞑靼可汗旗下,親征取得第一次大捷, 朱佑堏與萬重信心滿滿。
    鞑靼這些年少有進貢, 自先皇開始,本朝就已經不與之開放互市, 鞑靼多次在邊境搶掠,甚至還三番五次的妄圖占領城池, 奴役百姓, 好在北方邊境有顧氏家族在守,他們一來, 鞑靼又換副嘴臉, 伏低做小退了回去。
    直到他們覺得朱氏王朝好像不足為懼, 又聽聞朱佑堏貪圖享受, 是個荒淫無度的皇帝, 鞑靼可汗的弟弟哈爾多木便帶了一支隊伍在邊境駐紮, 最終侵吞了阿古城,還布下了兵防。
    如此便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鬧, 顧桓也只能将情況如實的反饋給朝廷。
    外面都傳是哈爾多木與鞑靼可汗為了争女人鬧掰, 萬重判斷, 哈爾多木不多時便會被鞑靼可汗給趕出來,果不其然, 哈爾多木沒地方去, 又帶着零零散散的人向朱佑堏投誠。
    他聲稱:若尊貴的□□陛下能收留下, 他願意成為皇上的鷹犬, 幫他徹底除掉鞑靼這個隐患。
    朱佑堏與萬重商量之後,覺得可行,不料哈爾多木詭計多端,帶領朱佑堏的兵馬深入鞑靼內部一個山谷,兩側均有鞑靼軍隊埋伏,被首勝沖昏了頭腦的朱佑堏與萬重毫無防備,三十萬大軍被沖亂陣型,哈爾多木又讓人散播“皇上已被活捉”的消息,整個大軍亂成一團,群龍無首,大量士兵逃出戰場。
    朱佑堏與萬重慌張不已,兩人都沒有處理這種情況的經驗,手底下的将軍也紛紛不知道要幹什麽,沒有主帥,這三十萬大軍也跟紙糊的沒有區別。
    一語成谶,朱佑堏真的被活捉。
    危難關頭,主帥萬重領着兩萬的殘兵緊急退回關內。
    萬重陰沉着一張臉,回到了永興堡。
    “都督,如何解救皇上,可要向京城傳信?”
    “都督,張掖至陝西行都司均無兵員把守。”
    “都督,屬下統計到只剩兩萬不到的兵,還包括過半的傷員。”
    萬重一句話都沒說,只讓身邊人将這些人驅趕。
    丢了皇上,丢了大量的土地,京城,他是絕不能回去的。
    萬重避開所有人,到寝室裏召集了幾個忠心耿耿的下屬,密謀之後,萬重出面安撫了所有士兵,夜色一降臨,他便從密道直接出城。
    永興堡東邊五十公裏的禦城,首勝之後,他便請示朱佑堏,在這裏築下慶功臺,左右提一座高樓,名為雀閣。
    江春月來到這雀閣裏,已經十日。
    她坐在精美的雕花窗邊,望着底下新修葺的園林,遙想京城的夫君與兩個孩子,很難不落下淚來。
    她醒來時就已經在這雀閣裏,還見到了一個舊人。
    “江小姐,聽說你一直吃不下飯,可是飯菜不可口,我已經讓廚房裏做了随州特色菜品了。”
    門口一個輕柔的女聲,透着一點高傲,江春月眉心微收。
    這是萬重,也就是柳輕的妹妹,當年已經半死不活,柳輕為救她不惜想去做上門女婿,時過境遷,随着柳輕一步一步走上高位,成為萬重,他妹妹早已不是當年的病秧子。
    江春月在一旁桃木的梳妝鏡裏看到她,她穿着湖藍色的褙子,質感很好,是只有宮妃能穿的雲錦,身上戴着一套的赤金嵌南珠的頭面,典雅高貴。
    她已經不同以往,胖了不少,長高了不少,肚子還微微凸起,萬重親自把關給她挑了女婿,她有孕了。
    江春月冷冷淡淡的坐在那裏,沒好氣道:“倘若你本來跟夫君、孩子好好的,偏偏被人打暈了帶到一處關起來,你能吃得下飯?”
    柳氏愣了愣,又扯唇一笑,被侍女攙扶着走了進來,動作緩慢:“你怎麽能跟我比,我與夫君兩情相悅,明媒正娶,而江小姐你,在有夫君的情況下出去招惹男人,如今這樣,還不是最有應得。”
    “我如何那是我跟我夫君的事,用不着外人評判,這不是你跟你那個太監哥哥将我抓來的理由。”
    柳氏瞧着江春月,嗤笑一聲:“可是是當初你騙我兄長,不然……”
    江春月突然扭過頭去,目光直視她,眼神冰冷刺骨:“你覺得你兄長當初有跟我平等談論的資格嗎,若是沒有我,你如今可還能站在這裏這樣跟我說話?”
    柳氏臉色白了白,笑了笑,揮開身邊的侍女,親自上前,端了餐桌上的一碗白粥:“好好好,要不是感念當初江小姐的救命之恩,我也不會這樣牽挂江小姐的身子,總要吃點吧,若是餓死了,就真的見不到你夫君和孩子了。”
    柳氏将碗遞到了江春月面前,帶着一臉笑看她,江春月只覺得一陣惡寒,伸手将她遞過來的碗拂開。
    柳氏被吓了一跳,驚叫一聲,身後的侍女有人扶着她,有人沖到前面來,伸手就要給江春月一巴掌:“放肆,敢打我們小姐。”
    江春月也不坐以待斃,見那丫鬟過來,擡腳就踹了過去,其餘丫鬟一看,紛紛過來,圍住江春月,江春月也發了狠,誰惹她上去就是一頓撕咬,很快就與他們打成一團。
    萬重回來時,便看到這副情景。
    “都住手!”
    萬重說完,顧不得脫下鬥篷,上前用力撥開那些丫鬟,将躺在底下的人扶了起來。
    江春月眼前一陣眩暈,聽到有男人的呼喚聲,她又緊張起來,仔細看去,見到了萬重。
    她被送入雀樓時,朱佑堏與萬重已經出發向鞑靼,這還是她這次被擄過來第一次見他。
    柳輕的面相完全變了,他已經不再是柳輕,而是權勢滔天的東廠廠督萬重。
    當初陰柔俊美的臉,如今鋒芒畢樓,眼中銳利的光像是能殺人。
    她看到他眼珠裏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想到此次被他擄來,她毫不客氣的揮手出去,給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聲音,配合周圍下人的倒吸氣聲,還有他妹妹柳氏的驚呼聲。
    “兄長!”
    萬重本一臉的擔心,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讓他眼神立馬變得幽暗陰深,甚至有些嗜血。
    柳氏走過來,想要看看他怎麽樣,卻聽萬重冷聲命令:“都出去。”
    柳氏要出聲,又聞:“你也出去。”
    房間裏很快肅清,門被關上,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江春月肩膀縮了縮,快速挪動到窗邊的位置。
    萬重站起來,身上的鬥篷發出簌簌的聲音,他解開鬥篷,任憑厚重珍貴的孔雀羽鬥篷落在地上。
    “江春月,你跟我走,我已經與鞑靼可汗私下通信,日後我們去鞑靼,在那裏,沒有人會說你。”
    “我不會跟你走!萬重,你這樣出賣國家,你會被後人唾罵。”江春月聲嘶力竭喊道。
    萬重微眯眼睛,眼中迸射出銳利的光芒,他幾步走到江春月面前,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你在說我?是我想要帶兵打仗的?你為何不問問我們的好皇帝朱佑堏,就他那個蠢貨腦子,哪裏配得上做個皇帝,我這算什麽出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如今朱佑堏被鞑靼捉了去,我還能去哪,我也要活着。”
    江春月直視他的眼睛,倔強的忍住想要流下來的眼淚,“你想怎麽活我不管,我是不會跟你走的,不然我從這裏跳下去,或者餓死自己,咬舌自盡,不管怎麽樣,我不會跟你走。”
    萬重冷笑,松開她,改為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擡頭看着自己。
    “江春月,你好有骨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麽,你在想程玉璋?呵,你看不起我,可他又多高明,我實話告訴你,我如今能坐到這個位置,你夫君程玉璋的功勞高不可滅,我跟他其實關系不錯,他沒有告訴你吧,我們經常見面,那些翰林院的窮酸書生經常怎麽說?哦對了,說我們狼狽為奸,一丘之貉,他程玉璋在朝廷上的名聲也不比我好多少,也多虧他有個在內閣做次輔的爹,現在是首輔了。”
    江春月被他掐的很痛,她用力掙紮,他松動的片刻,她張口咬上了他的手指。
    萬重眉頭狠狠一皺,哼也沒哼,另一手捏住她的鼻子,迫使她張嘴松開自己。
    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指,牙印處開始不斷往外滲出血來,他面無表情的垂下手指,沒有管傷口,任憑血滴滴答答的往外流。
    萬重注視着江春月,表情陰冷異常:“既然如此,那就敞開窗戶說亮話,就說說我為什麽會成為下賤的太監,你以為我是為你偏偏要留在京城?還是覺得我為了獲得權力不擇手段,呵,還不是因為你那個羊皮狼心的夫君程玉璋。當年我放不下你,追随到京城,這件事被他知道後,打翻了他的醋壇子,把本想回竹溪的我送入西華門,一刀子下去,斷送了我作為男人的尊嚴,你想看看嗎。”
    萬重一邊說着,一邊擡手放到了腰帶的位置,他臉上挂着一抹殘忍冷酷的笑,仿若惡魔一般,喉嚨裏發出低低的笑聲。
    “那一刀子下去,我知道我這輩子入不了祖宗祠堂了,我柳家世代做官,他老朱家當初就因為我祖父誤寫錯了一個字,便抄了我家,要我家世代不能做官,可笑嗎,嗯?江春月,你覺得可笑嗎?”
    萬重将她圍困在一小方的空間,伸手抓住她的手,強迫她靠近自己,按在自己身下的位置。
    江春月眼睜睜看着他那血淋淋的手指抓着她的,血水流到她手上,她害怕極了,渾身顫抖,泣不成聲,又無法阻抗他的力氣,只能屈辱的承受一切。
    “哈哈哈,感覺到了嗎,江春月,這都是因為你,我現在都不知道我是該恨你還是愛你,但我知道我跟程玉璋表面關系再好,我都不會放過他的,更不會放過你,因為你才是他的軟肋。”
    萬重松開她,伸手觸碰她的臉蛋,眼神妖孽而猖狂:“不想走,嗯?不行的,必須跟我走,你沒有選擇,而我也不會讓你死,畢竟我們餘生要捆綁在一起的,是不是。我也沒比程玉璋差多少,你瞧,他跟我這樣的人混在一起,我們經常交易,他給我幫助,我幫他殺人。”
    萬重的聲音時不時掃過江春月的耳畔,猶如惡魔低吟。
    “就說張烨,是你夫君的恩師吧,一個跟我作對的老東西,你猜怎麽着,他成了衆矢之的,這裏面,可有不少你夫君的手筆,說我想要權力,他難道不是嗎?”
    江春月伸手推他,根本推不動,她只眼神堅定的望着他:“不一樣,我夫君跟你不一樣,想要權力只是手段,有了權力選擇去做什麽樣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萬重不屑的扯動了下嘴角,“那你又為什麽離開他三年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他裝的再像,也逃不開我的眼睛,承認吧,你就是個水性楊花的女人,那個被你引上鈎的顧桓,跟我又有什麽區別呢。”
    “江春月,在這裏,你難道還指望程玉璋能來救你麽?呵,如果他舍得他費了這麽大力氣得到的位置的話。顧桓?更不可能來的,我看你還是識相一點,乖乖跟我走,等你伺候的我心情好了,我說不定會接兩個孩子過來。”
    萬重重重松開她,向門口的位置命令道:“來人,将粥給她強灌下去,收拾東西,告知小姐,我們今天晚上就出發。”
    當粥米不受她控制的往江春月的嘴裏倒,只能被迫吞咽時,江春月痛苦失望至極。
    這些都不是痛苦之源。
    确實,這裏天高皇帝遠,程玉璋身子還不好,能不能找到她又是一個問題,過來救她的可能性更是為零。
    她該怎麽辦,到底是茍且偷生,還是一死了之……
    她像個行屍走肉一般被推上馬車,萬重也進來,他放松的躺在撲滿狐貍毛的馬車上,靠着扶手,想要将江春月拉入懷裏,被她一把推開。
    他也不強迫,只半躺着瞧她,竟笑的一臉歡心:“我們的時間還有很長……實話講,你都已經生了兩個孩子,臉蛋還是如此水嫩,像個小姑娘似的,想來顧桓的功勞大的很。”
    江春月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甚至渾身顫抖。
    她要逃。
    絕不能去鞑靼,那樣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要降低萬重的警惕心。
    “你真的能将我那兩個孩兒接來?”
    萬重饒有興趣的拄着頭看她,揚起嘴角:“女人識趣,是個很好的優點。”
    江春月冷着臉,也不看他,目光定馬車裏有滾燙的火爐上:“我沒別的訴求,我只是個孩子母親,我是厭惡朝堂裏的這一切,才離開京城的。”
    “嗯。”
    萬重哼了一聲,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時隔多年,只有這個女人,讓他無論是不是男人,都會覺得有趣。
    “好歹我的錢救過你妹妹一命,你要給我體面。”
    萬重挑挑眉,似乎在琢磨。
    江春月不管他,只提道:“你不能随便動我,要尊重我的意願。”
    “當然。”萬重苦笑,他就是想,也做不到。
    江春月沒有再說其他了,她也保持平靜,與他相安無事的坐着,萬重偶爾會說些往事,或者其他的,江春月似聽非聽,也不搭理。
    行了半個多時辰,江春月道:“我想解手。”
    萬重并沒起來,懶散道:“馬車角落有痰盂。”
    江春月看了一眼,沒動。
    萬重也不理她,繼續假寐。
    又過一刻鐘,萬重睜眼,見她臉兩側有汗,看了眼幹幹淨淨的痰盂,撐起身子:“怎麽不解?”
    江春月不答,甚至偏頭不看他。
    “時間很趕,我們不可能停下來,只能先湊和了,我背過身去。”
    說完,萬重面朝車壁,過了好一會,回頭看,江春月仍在坐着,表情已經趨于痛苦。
    萬重皺眉,曲起一條腿,手腕搭在上面:“你不要得寸進尺,你只不過是我一個可以随意玩弄的女人而已。”
    好話壞話萬重都說了,江春月只是坐着不動,額頭上生出細密的汗,看得出已忍到極致。
    萬重看了她一會,突然嗤笑道:“你不會已經尿褲子了吧。”
    他又繼續睡,過了不知多久,他突然坐起來,面色鐵青,對着外面道:“停,停下來!”
    外面立馬有人喊停。
    馬車停下來,萬重冷着臉道:“還不快去。”
    江春月聞聲立馬下馬車,門外有人拉開車簾,想要扶她,被她躲開。
    外面漆黑一片,周圍火把通明,冒着黑煙,竟是一個人也沒有。
    江春月失望不已,跑了就算成功,也會死于狼口。
    她磨磨唧唧的解完手,重新回到馬車,萬重冷眼瞧她一眼,“不必耍花樣,你是逃不掉的。”
    一路靜默無言。
    江春月沒法了,她又能怎麽辦。
    眼淚不要錢似的流,江春月感受到莫大的絕望。
    老天不公,她好容易重生,好容易與程玉璋冰釋前嫌,卻偏偏又被擄到這裏。
    她感到心累,想起自己剛重生的時候,明明是想避開前世的所有,只想做個普通人,嫁個普通人,過平平淡淡的日子而已。
    可如今,她還是被逼上了絕境。
    這一刻,江春月什麽也沒想,沒有想程玉璋,沒有想兩個孩兒,只有她自己。
    該結束了。
    這人生,她過得一點也不開心。
    “你在幹什麽!”萬重忽的起身,快速向她走了過來,伸手掐住她的兩頰,逼迫她張開嘴,她的嘴角很快流出血來。
    “你要咬舌自盡?”萬重眉心深深鎖着,眼裏是滔滔怒火:“你就這麽不願跟我!”
    江春月淚眼婆娑,她很痛,被迫終止,讓她說不出話來。
    萬重話音剛落,就聽外面傳來沉悶的“咚咚”聲,人慘叫的聲音,馬驚到的聲音,人摔下馬的聲音……
    一時間,外面突然亂作一團。
    萬重大驚,掀開厚重的窗簾往外看,見到不知何時,外面竟來了個銀铠小将,正與他的部下厮殺,一人便沖破了他百人的隊伍。
    只是一人,不足為懼。
    萬重心中剛松了一口氣,又見旁邊的下屬騎馬過來,大聲彙報道:“不好,都督,有三隊兵馬向我們圍剿而來,約莫有上萬人!”
    什麽!
    他們怎麽會跟到這裏。
    是誰?
    北部所有的兵馬都在他手上,三十萬大軍都散了,到底還有誰!
    萬重一時猜不到,他轉頭看向江春月,見她正睜大眼睛仔細聽,伸手便掐住了她脖子。
    “你剛才做了什麽!”萬重怒吼一聲。
    江春月不明所以,但她也無法說話。
    “給我堅持住,加快速度,盡快突圍!”萬重命令一聲,同時挾持住了江春月,手握着她的脖子,抽出了挂在車壁上的一把長劍。
    那些兵馬逐漸圍上來,以不可抵擋之勢瓦解了萬重的人,萬重見狀,直接揪着江春月出了馬車,上了馬,趁亂往前面狂奔而去。
    他的汗血寶馬速度很快,非一般馬匹能比。
    他們的人是從後面及左右追來,夜色正濃,他一人完全可以突圍。
    “長姐!”
    江聽淙在一片亂殺之中,一眼就看到了長姐的影子,他大喊一聲,策馬追了上去。
    與他同時揮動馬鞭快速向前追去的,還有另外一個影子。
    黑夜之中,三匹馬如同鬼魅一般奔馳在荒野之上。
    不多時,江聽淙駕馭着戰馬,先一步追上了萬重,他雙腿登直,挽起大弓,瞄準了萬重。
    “別,皎皎在他手上!”
    後方的程玉璋出聲攔道。
    “那怎麽辦!”江聽淙焦灼萬分。
    程玉璋夾了下馬肚子,超過江聽淙,向着萬重的背影道:“萬重,你莫非連你妹妹也不要了嗎,她還有孕,一屍兩命。你若停下來,我可以保你妹妹一條命!”
    這聲一出,萬重心狠狠揪了一下。
    妹妹,還有妹妹!
    他怎麽可以一個人獨跑。
    他僅剩的良知都在妹妹身上。
    萬重突然勒馬停下,身後的江聽淙與程玉璋一左一右停了下來,後面的騎兵将他們團團圍住,沒多久就将他圍的水洩不通。
    此時天已蒙蒙亮,隐約可以看到人臉。
    被桎梏在萬重身前的江春月,看到程玉璋跟弟弟江聽淙的時候,人都愣了。
    他們怎麽會來!
    驚訝之後,江春月心裏像是被淚水堵住了,即便是身上哪哪都疼,還被萬重掐着脖子,抵着劍,她也覺得滿心都是歡喜與甜蜜。
    就是臨死之前能再見到程玉璋與弟弟,也是極好的。
    “讓我看看妹妹。”萬重喊道。
    程玉璋向後揮了揮手,有兩人架着柳氏走了過來。
    江春月能感受到萬重在見到柳氏的一瞬間,身體前傾,似乎想過去找她,但忍住了。
    确定妹妹無事,萬重看向程玉璋,“程玉璋,本都督沒想到你能來。”
    程玉璋只靜靜的看着他,“放了我夫人,我也可以放了你妹妹。”
    “呵,我如何信你,程玉璋,我走到今日這一步,全都是因為你。”萬重幽幽道。
    程玉璋只淡淡道:“萬重,沒有我,你仍然會是今天這樣,當初并非是我将你送入宮裏閹割,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萬重仰天大笑幾聲,突然收緊了手,江春月只覺得脖子有液體流下,似乎是流血了,但她此刻一點也不害怕。
    “長姐!”江聽淙大喊一聲,又怒罵萬重。
    “放了她。”程玉璋再次重複。
    “我怎麽能相信你可以放我妹妹一條生路?”萬重冷淡道。
    柳氏看着兄長,也是滿臉淚水,聽到兄長這時還在為自己着想,她搖着頭哭道:“兄長,不要管我,你走吧,不要管我……”
    程玉璋與江春月對望一眼,壓抑住心中的情緒,平靜道:“萬重,你沒有選擇,你如今已經被包圍了,必死無疑,留住你妹妹,是我給你争取的最後利益。”
    “聽見沒,這才是真正癡戀權力之人,張嘴閉嘴都是利益,江春月,怪不得你總是跑啊,這種人,跟他有什麽好過。”
    萬重說罷,看了眼妹妹,語氣釋然道:“給她準備馬車,我要親眼看着她離去,不然,我就是死,也會拉着江春月一起,這是她欠我的。”
    “我答應你。”程玉璋很快道。
    馬車來了,柳氏被強制塞入馬車,程玉璋還找來她夫君,讓他趕着馬車離開。
    眼見着他們駛出了一段距離,再往前不久,就有他的人接應,妹妹可以富貴無虞的渡過餘生。
    萬重心中再無牽挂,他舉起長劍,對準自己懷裏的江春月,他緊緊抱住,道:“程玉璋,你能來我很意外,看得出來,你确實很在意這個女人,可惜,我是要讓她給我陪葬的。”
    “混蛋,你敢!我殺了你!”江聽淙雙眸赤紅,已經快要瘋魔。
    程玉璋對江聽淙道:“江聽淙,你的箭能射多遠?”
    “什麽?”江聽淙不明所以。
    程玉璋伸手一指遠處還有影子的馬車:“将柳氏射死,做得到嗎?”
    “當然。”
    萬重臉上笑容漸漸消失,他說早了。
    “我會放了她。”他放下了劍,也松開了掐着江春月脖子的手。
    程玉璋握着缰繩,慢慢向前,“萬重,你放心,你妹妹……就是現在!”
    程玉璋突然大吼一聲,與此同時,萬重在程玉璋快要碰到江春月的瞬間,突然拿劍就要砍向江春月。
    江聽淙聽到喊聲,本就握着大弓蓄勢待發,他立馬對準萬重,一箭射出。
    萬重整個人被射下馬,手中的長劍也落在地上,兩眼瞪直,嘴裏噴出血來。
    這一剎那,江春月也被程玉璋卷入懷裏,緊緊抱住,将她撲倒在地上,護住她。
    結束了。
    江春月望着伏在她身上的人,那人也同樣在望着她,一個眼神,兩人各自明白,無需任何語言。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周圍人自動散開,留給他們空間。
    在這無邊的狂野之上,江春月躺在程玉璋給她撐起的這片小小的空間之內,感覺不到寒冷,疼痛,她是喜悅的,好像聽到了鳥鳴聲、風聲、潺潺的水聲。
    程玉璋亦然如此,他好似靈魂歸位,他顫抖着伸出手,撫觸她的臉頰,為她擦去嘴邊的血跡,聲音聽起來不像是他的。
    “皎皎……”
    江春月張了張嘴,好一會才發出聲音。
    “夫君,妾身還能陪你走下去嗎?”
    程玉璋忽的埋頭在她脖頸間,瘋狂的吻她,嘴唇哆嗦着,眼中熱淚盈眶。
    “能陪璋渡過此生的,唯有卿卿一人耳,如何不能!”
    四片唇顫抖着吻在一起,深入骨髓的東西引得兩人靈魂共鳴,忘我的在這一片浩瀚無邊的地方,低低安撫着對方的魂。
    念君如玉,亂我心曲。
    前塵似夢,往事如煙。
    不必言語,自有天意。
    ——
    洪熙五年冬,文帝朱佑堏親征失敗,三十萬大軍潰散,鞑靼趁機入侵,一路打到張掖,大同,直逼京城。
    紫禁城內亂成一團。
    首輔程硯書臨時擁立文帝之子,年僅四歲的朱洵上位,慈聖太後李氏垂簾聽政,改國號為榮昌。
    程玉璋随即生刑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其妻被封為二品诰命夫人。
    顧桓被認命為西征大将軍,收回當初潰散的散兵,帶領京中餘軍回擊,一路趕着哈爾多木的軍隊退出國境線。
    榮昌二年,程硯書致仕,其子程玉璋為次輔,并兼皇上講師。
    榮昌五年,程玉璋升為首輔,開啓大範圍京察,并制定考成律法,重整朝臣風氣;同時興修水利,通運河;仗土地,改稅法;軍事重用顧桓、江聽淙等人才。人民安居樂業,流民有所倚仗,疲憊的王朝竟生出枝丫來,煥發出新活力。
    榮昌十年,程玉璋多次致仕,皇上多次挽留不成,程玉璋攜妻出去游玩,天南地北,肆意逍遙。
    榮昌十二年,宮內發生動亂,太後急诏回程玉璋,重新封其首輔之位,同時加封太傅之職,程玉璋與帝夜聊整晚,程玉璋才接受封職。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