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鵬城，海洋電子廠。
廠房門口的梧桐樹落了一地葉子，保安亭的門吱嘎吱嘎響，五個女工出了工廠。
“我，這這樣穿能行嗎?”穿紅裙子的女人攏着肩頭的卷發，領子低，将手放在胸口，依舊遮擋不住那一片白膩的風光，反倒使她多了幾分妩媚性感。
她沒穿過這樣的衣服，好像哪哪都漏風，太露了。
“當然能行了。”周佳佳道，謝英子幾個附和， “咱們是去歌舞廳玩，就得這樣穿，城裏的姑娘都這麽穿，不穿是你土。”
林雪霞哦了一聲。
周佳佳踩上一片梧桐葉，踩得呲呲粉碎，壓下眼角的嫉妒，剛才出門時，守門的幾個男人眼睛分明都放在林雪霞身上。
她太漂亮了，男人見了都挪不開眼。
這種“好”女人，怎麽能只嫁給大學生?就應該去歌舞廳裏，讓其他的男人都分享分享她的好處。
“我，我還是不去了。”林雪霞扭捏打着退堂鼓，這種穿着，渾身不自在。
周佳佳: “那你一直當個沒見識的土妞?你家大學生瞧上了城裏的姑娘，你是鄉下糟糠妻?”
謝英子幾個人跟着勸: “雪霞，都已經出來了，去長長見識吧。”
“在村裏，你也沒這麽膽小啊。”
在衆人勸說下，林雪霞改了主意，跟她們出工廠，前往歌舞廳，周佳佳搖了一輛路邊的三蹦子，車上下來幾個人，竟然是林永福夫妻倆和林月霞。
“雪霞!”
“爹，娘，小妹!”
林永福見到女兒這一身紅裙打扮，得知他們要去歌舞廳，吓得心驚膽戰，這莫非就是女兒女婿初見的那天?來得可巧了。
林永福糾結，女兒去歌舞廳會遇見小流氓，不讓她去吧，碰不上女婿;讓她去，呸——憑什麽他寶貝女兒要受小流氓欺負。
不去了。
“雪霞，歌舞廳亂，你這麽漂亮，別過去，咱們一家人團聚，我跟你媽在城裏租了套房子，一個月租金六十，咱們家以後都在城裏讨生活。”
林永福把信封袋塞給林雪霞: “這是你寄回家的工資，以後自己攢着，多買幾身漂亮的衣服鞋子。”
周佳佳幾個人見林永福把一包錢給了林雪霞，眼睛都要瞪直了。
以前還暗自笑話林雪霞寄錢回去多，現在錢又回到她手裏。
“我……”林雪霞拿着錢，心亂不已， “二妹讀書不要錢嗎?”
“不用你操心，我跟你媽準備在街邊做點小生意，你妹也能出去找工作，她外語好，房東說她能去外貿公司上班。”
林雪霞聽了後高興不已，露出一個梨花般的溫婉笑容，她生得嬌美，在村裏鮮少穿豔麗的顏色，如今紅裙微笑，把張玉琴幾個人看呆了。
“你們去玩吧，雪霞不去了。”
“來，上車，雪霞，今天你請假，跟主管說說，別回去了，在我們租的房子裏歇一晚上，跟你小妹睡一床，咱們一家人好好聚聚。”
林雪霞高興點頭，父母和妹妹過來了，他們還要在這邊常住，那顆漂泊在外不安的心瞬間平穩。
她找主管秦祎重新請了假，穿着一身動人的裙子，跟家人坐着三蹦子離開。
周佳佳幾個人面面相觑。
謝英子: “雪霞的錢，都給她了?”
“人家家裏又沒個兄弟，錢不給她給誰啊。”
周佳佳僵硬着臉，塗着指甲油的五指紮進手臂裏，留下五個抓痕。
*
林永福租了個兩房一廳四十平的小兩室，自建房，在三樓，把林雪霞接來，又是買雞又是買肉，做了一大桌子菜。
“明天去街上擺攤賣鹵肉飯。”
“等賺到了錢，雪霞，你別再廠子裏幹了。”
……
林雪霞得知林永福把鄭家的婚事退了，心裏既輕松又難過，鄭家肯定狠狠大鬧一場，還不知道大伯娘說了多少酸話。
“姐，你可不知道，咱爹把大伯一家打了一頓。”
“他還罵鄭家呢，說他配不上你。”
林月霞拉着親姐姐，說起了林永福中邪後的發瘋事。
林永福做了童子雞，又做了白斬雞，這邊人愛吃雞，他受影響，學了很多雞的做法，幾個人吃着飯，林永福喝了點酒。
他看着手表，心頭焦慮，他的好女婿傅魏還要不要?還有他的兩個心頭肉外孫外孫女。
“我出去一趟，雪霞，我給你帶個好夫婿回來。”
撂下這句話，林永福跑了出去，問清歌舞廳的所在地，在路邊逐個跟人打聽， “請問有沒有見到這麽高的男人，長得——”
一邊打聽，一邊找。
找了許久，他在一家小館子裏覓見了喝悶酒的傅魏，林永福激動地雙眼落淚。
“傅魏，傅同志是不是?”林永福就跟野狗見了肉包子似的，一撲而上。
傅魏拿着酒杯，疑惑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
林永福被他的視線一掃，只覺得四下空氣冷了，男人長得高大，頭發短，五官英俊銳利，眉眼張揚，他背後一盞燈，亮得人不敢直視。
見多了傅魏圍着老婆轉的溫柔體貼，陡然見到他這副軟硬不吃的桀骜模樣，林永福吃不消了。
傅魏開口: “你是?”
“我，我我……”林永福吞吞吐吐半天，坐下來喝了一杯酒，猛然說道: “我剛才出門掐指一算，你是我未來大女婿。”
傅魏眉頭一松，險些笑出聲，他一個人喝悶酒，喝了半天都沒喝醉，倒是遇見個有趣的“醉鬼”。
他氣勢一松，林永福感覺頭頂的燈光都變柔和了，不知從哪借來的膽子，林永福伸手去拽傅魏的胳膊，他用了吃奶勁兒——沒拽動!
傅魏坐在那裏，黑衣黑褲，夜風中裸露出的胳膊剛硬如鐵。
恐怖如斯啊!
如果不是知道眼前人未來是他那個疼老婆的大女婿，他定然不會把女兒嫁給這種男人，萬一打老婆，雪霞哪受得住。
文弱書生挺好的。
傅魏道: “大哥，你醉了?”
林永福苦着臉應了這聲大哥，他捂着額頭裝醉， “小兄弟，你送我回家吧，我老婆女兒還在家裏等着我。”
傅魏定定地看了他幾眼，看得林永福破罐子破摔，他倒在眼前的女婿身上，擺爛了，不送他回去堅決不走。
傅魏站起身結賬，心想仙人跳還有男的?
林永福厚着臉皮把傅魏拖回家，來到居民樓底下，打開鐵門，邀傅魏上樓， “上去坐坐吧，小兄弟，謝謝你陪我發酒瘋。”
傅魏拒絕道: “我就不上去了。”
說罷，他轉身就要走，林永福連忙跟個樹袋熊一樣，死死地扒拉在他身上，傅魏卻是手肘向後一用力，輕松推開林永福，抓住他的手臂，反手按住，将他壓制。
林永福疼得眼淚冒出來，這女婿真能下狠手。
他在心頭吶喊:你要錯過你老婆啦，蠢貨!
傅魏将他向前一推，轉身大步離開，林永福大喊了一聲: “喂，你真這麽走了!”
傅魏沒回頭，大步流星。
“爹!你回來了。”
三樓傳來一道聲音，嗓音如鹂鳥般動人，三樓，二樓的樓道燈次第亮起，林雪霞走出鐵門，來到林永福身邊。
底下沒有燈，她拿着個竹藝花燈，裏面不是蠟燭，是電燈，很新鮮的玩意，慶祝搬新家買的，哪怕是租的房子，一家人也想裝扮喜慶些。
林雪霞沒有注意到走遠的傅魏，對林永福笑了下， “爹，回去吧，我們差點就要出去找你。”
林永福點頭，他嘆口氣，難道女兒女婿的緣分沒了?
“叔叔。”背後冷不丁傳來一聲響，林永福吓一跳，反身瞥見了藏于黑暗中的高大男人。
他一身黑色，融進夜色裏。
林雪霞詫異地看向他，燈光暗淡，男人站在那，如同一座山壓下來，給人極大壓迫感，她忍不住向後一縮，離他遠點。
傅魏那雙在黑夜裏璀璨如星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眼前提着花燈的女人，眸光潋滟，倒映出女人的身形，他覺得自己醉了。
“雪霞，這是傅同志，他送我回來的。”
“同志，這是我大女兒雪霞，漂亮吧，還沒結婚呢，上樓喝杯茶吧。”
傅魏沒作聲，眼前這一切，越來越像是仙人跳。
林雪霞見狀，連忙道: “都這麽晚了，別耽擱人家，同志，謝謝你啊，爸，我們上樓。”
林永福嘴唇動了動，失望道: “行。”
林雪霞松了一口氣，旁邊這位陌生的黑衣男子給人壓迫感太強，大晚上的，林雪霞不欲跟這樣的男人多待。
父女倆轉身便要上樓，突然聽到一聲抽氣，她倆轉過頭，男人捂着自己的額頭，身體歪歪地向前一倒，後又站定， “嘶，叔，我醉了。”
黑暗中，林永福面色黑如鍋底，他想抽人。
強忍住抽人的沖動，林永福憋氣道: “醉了上去坐坐，喝點醒酒湯。”
傅魏跟着上樓，喝了一杯女人泡的熱茶。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流連在紅裙女人的身上，哪怕是給他倒迷魂藥，他也願意。
手中茶杯飄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茶水清淡，絲絲的甜。
“啪!”林永福拍了下桌子。
傅魏看向他，目光灼灼， “叔，你的卦沒算錯。”
這絕對是他的岳父。
林永福捂着胸口，想着自己引狼入室，他這個老父親心梗了。
*
林雪霞回工廠上班，她決意做完這個月，拿到工資再辭工。
同宿舍的人知曉她跟鄭宇康退婚了，以為她被抛棄，個個同情不已。
而從那天開始，隔三差五就有人來工廠找林雪霞。
女人用的口紅，雪花膏乃至小皮鞋和各種漂亮衣服，不要錢似的送給她，林雪霞言辭拒絕: “我不喜歡你，同志，你別再給我送這些東西了。”
“雪霞，我只是想讨好你，這是你爹教的。”
林雪霞繃着小臉: “我喜歡文化人。”
“那我為你努力學文化好不好?”傅魏輕聲哄着她: “我好好學習，練字，努力當一個文化人，雪霞，你給我一個機會。”
對上他那雙真誠的眼睛，林雪霞臉一熱，抿着唇點頭。
“你字寫得好醜。”
傅魏: “我回去後努力練字。”
“嗯。”
……
林永福冷着臉看這狗男人套路自己的親女兒，他好氣啊!好氣啊!
在某位同志的努力下，讓林永福當上了老岳丈，參加完女兒的婚禮，林永福松了一口氣。
他微笑等着抱外孫外孫女。
林雪霞懷孕了，生了，果然是龍鳳胎，孩子滿月，林永福笑眯眯帶着全家人去照相館拍全家福，他抱着外孫女，妻子張玉琴抱着外孫，一家人在倒數聲中露出微笑。
“茄子——”
“咔擦!”
……
世界驟然颠倒，林永福睜開眼睛，對上小徒弟關切的眼神: “師傅，這只是一次求婚失敗而已……”
一次?都十六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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