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江寂與謝驚塵坐車返回倉庫。
    總統被殺引起了巨大的輿論駭浪,但從車窗往外看現實生活,似乎又并未引發任何波瀾。半空的車流仍舊密集秩序,地面上的行人依舊腳步匆匆,商鋪開門營業,社畜忙于工作……生活好似并無不同。
    可變化就實實在在的隐藏在其中,如無聲暗波。
    神農白氏家主與繼承人的死亡,會改變四大財閥家族的格局,總統被殺,會讓聯邦政府內部鬥争不斷……在各方安定下來之前,沒人會再去觸玩家的黴頭。
    甚至只要江寂想,他還能直接幹預進整個鬥争場。
    晚上十一點,江寂與謝驚塵走進倉庫。
    簡琇已經醒了,正跟宋祝一起吃東西,瞧見江寂,她倆都站了起來。簡琇張口想說話,可看着神情冷淡,渾身疏離距離感的江寂,忽然一下不知道怎麽自然随意地跟江寂相處。
    微妙地靜了兩秒,簡琇才說:“你們回來了?要吃點東西嗎,我跟宋祝買了披薩。”
    江寂點了頭。
    幾人在安靜裏吃着東西,氣氛總有些不自然,簡琇看了會大家的眼色,找話題聊起了賽博世界的網絡輿論。
    一開始聯邦公民們有的對玩家毫不在意,有的看熱鬧,想要玩家與聯邦和財閥家族撕,還有的堅定地站在清理玩家這一派,但現在他們的态度漸漸統一起來,那就覺得玩家,尤其是以江寂為首的玩家,非常危險。
    如果不能清理,就讓玩家們與種田教的人一樣,搬離聯邦第一區,或者是像第二區那樣,建立的一個屬于玩家的第五區。
    簡琇一個人說着話,只有宋祝偶爾搭話,她說完了能找的話題,氣氛再度安靜時,江寂突然接了一句。
    “玩家不會搬離的,因為游戲馬上就要結束了。”
    簡琇很驚喜:“真的嗎?那我們是不是都可以回歸正常生活了?”
    謝驚塵聽到這裏,直接站了起來,走到了旁邊去,宋祝的表情也并不驚喜,因為回歸意味着她會再次永遠地坐到輪椅上。
    江寂視線飄過謝驚塵,回答簡琇:“如果你想,你會的。”
    簡琇道:“我當然想啊,我爸媽就我一個女兒,我想好好陪在他們身邊。”
    江寂道:“那你會如願的。”
    吃完飯,大家分散休息。
    江寂找了個倉庫角落,靠牆坐下。他合上了眼,身體和精神都有些疲憊,可毫無睡意,因為倉庫環境在他看來并不安全。
    他只是閉着眼養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寂聽見了謝驚塵走過來的腳步聲,他在江寂旁邊坐了下來,沒有說話,只有平穩輕微的呼吸聲。
    江寂聽着聽着,竟慢慢犯起了困。
    思緒脫離控制,江寂想起了很多與謝驚塵有關的事。大多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他們一起在車裏趕路,一起在狹窄的出租屋裏吃東西,拉扯一些毫無意義的瑣事……還有,他們躺在一張床上休息的時候。
    那時,他也是這麽放松的嗎?
    好像……
    ……是的。
    **
    白棠到第二天下午,才順利來到了倉庫。
    神農白氏內部最近很是混亂,哪怕現在白家只剩一群年輕的大小姐,勾心鬥角的算計反而比之前更加厲害,也更加幼稚和直白。
    白棠尤其是衆矢之的,所以她才會公然被綁架帶走。雖然後來她成功逃出來了,但也讓白家人知道了她與玩家關系匪淺,并開始懷疑她也是玩家之一。
    不過現在聯邦并不安穩,連總統都公然被刺殺,各方勢力在動玩家之前,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武力。誰都不想成為下一個白家和總統。
    也幸虧如此,雖然白棠一直被人盯着,卻反倒少了行動的顧忌。
    她一早就大大方方出門了,然後花了大半天時間,慢慢甩掉跟蹤她的眼睛,所以下午才到倉庫。
    江寂直接把白棠帶到了白含玉面前。
    白含玉被綁了兩天,頭發淩亂,狼狽地靠在牆壁,她本來已經精疲力竭,但見到白棠,還是瞬間就坐直了身體,用滿是血絲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白棠移開了視線。
    江寂讓宋祝撕開白含玉嘴上的膠布。
    白含玉的第一句話是對着江寂說的:“你留着我,是想讓她來殺了我嗎?”
    江寂平靜地承認:“是的。”
    白棠不安地蜷起手指,她見過很多人死,也想過自己将來可能會殺人,但沒想到第一個人,會是白含玉。
    她對白含玉當然沒有什麽母女之情,甚至對白含玉心懷恐懼,萬分戒備。每次出現在白含玉面前,她都得無比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并仔細聆聽白含玉的心聲,猜測她每句話裏的真實意義。
    但她對白含玉的偏愛和疼惜,到底還是有那麽一絲微的感激。人的情感實在太複雜了,喜歡與讨厭,愛與恨,有時候并不會那麽絕對。
    江寂看向白棠,每個字裏都透着平靜的冷漠:“但你也可以選擇留下她,我不會幹涉。”
    白含玉先笑起來,她是個非常聰明敏銳的女人:“這是在看你的态度啊白棠,他當然不會幹涉你,但要是你選錯了答案,你會被他放棄的。”
    白棠更加不安地看向江寂,想知道一個答案,但江寂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否認。白棠能大概猜到這個“放棄”的意思。
    她與江寂開始建立來往關系,是因為白棠覺得好玩,後來她們生活的世界被賽博世界入侵,她家人因此死亡和重傷,于是她開始與江寂合作。
    雖然後來她們一起吃過火鍋,照過相,說過很多話,但似乎……他們并沒有成為朋友。
    江寂放棄她,就是要中斷合作,成為陌生人的意思。
    很合理的選擇。
    “如果一定要選擇,我們為什麽不能選擇合作呢?”白含玉這時開口,她微笑地看着除江寂以外的四個玩家,“你們知道江寂到底是誰嗎?他來自未來的人造神啊,你們見過白氏的秘密工廠了吧,那就是為了創造神的工廠。我們的超能力藥劑,只是神明藥劑的小小半成品,真正的藥劑,是可以讓每個人,都擁有像江寂這樣全能的超能力。”
    白含玉把所有的秘密都抖了出來:“這個計劃我們白氏已經研究并實施了近百年,它就要成功了,而且成功的樣本,就站在你們面前。強大的,無所不能的人類神明,就在這裏,難道你們不想跟江寂一樣嗎?擁有力量,成為神明,成為真正的人類主宰,成為這個世界的絕對統治者……只要我們合作,未來,我們每個人都可以成為神,但如果殺了我,這個計劃就會中斷。”
    “人類再也不會創造出神明!”
    這番話讓在場的人都驚了一跳,除了謝驚塵,其餘幾人紛紛轉頭看向江寂。
    江寂仍舊沒有反駁,冷漠地默認了白含玉的話。
    宋祝開口道:“代價呢?成為神,難道不會付出代價嗎?”
    白含玉笑起來:“能有什麽代價?得到利益,成為神明的勝利者,是不會付出代價的,只會擁有甜美果實。”
    簡琇怒道:“你當然不會付出代價,但你工廠裏的那個女人和孩子呢?他們的生命就不是代價了嗎?”
    白含玉道:“你們沒聽過神話故事嗎?那些故事裏的神明,哪個是真的仁慈又善良的?世界上那麽多苦難,神管過嗎?神是統治者,是規則的制定者,他們不需要那些多餘的情感。人性對于神來說,是無用的累贅,神只要有神性就足夠了。”
    幾人不由再次看向平靜得幾乎沒有波動的江寂,“神”這個詞,簡直具象化的出現在了他的身上。冷漠,強大,無所不能。
    但成為這樣的神,難道不可怕嗎?
    宋祝道:“游戲就快要結束了……之前我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只覺得終于到了結束的時候了,沒想過為什麽會在這裏結束。現在聽到這些,我才意識到,游戲就要結束了,是因為目的就要達成了。”
    她再看向江寂,問道:“江寂,游戲的目的,是阻止人造神的出現,對嗎?”
    江寂道:“是的,在未來,人造神的出現,會導致人類的消失。”
    宋祝道:“所以游戲真正的目的,還是為了讓人類續存?”
    江寂看向了宋祝,沒想到她反應這麽快。江寂不想長篇大論地解釋,他直接讓長風自己出來說。
    長風化身成藍色的光團,懸浮在幾人的上空,把人類續存計劃講了一遍,包括人造神是如何導致的人類滅亡,全部告知。
    白含玉聽得臉色陰沉,她無法理解系統這仁慈又聖母的情感,更恐懼她們家族努力了多年的計劃會走向失敗,她大聲問道:“你們就真的不想擁有力量嗎?只有成為神,得到了無盡的力量,才能保護所有想保護的東西,實現一切想實現的欲望。作為人類,只能生活在痛苦和不滿足裏,你們會經歷不幸和失敗,會衰老,會死亡,會在面對傷害時無能為力,只有成為神,才能永遠成為勝利者!”
    簡琇忽然道:“所以,成為神,會得到幸福嗎?”
    這個問題一下子把白含玉問懵了,幸福這個詞,陌生得簡直就像是第一次聽。她甚至想不出來幸福的意思是什麽。
    長風用機械的聲音,給出了回答:“不會,因為幸福是從不幸裏對比出來的。知道什麽是痛苦,才會知道什麽是快樂,看見過不幸,才會知道什麽是幸福。神是不會擁有快樂與幸福這種情感的,成為神之後,甚至會失去欲望,因為想不到還有什麽東西是想要的,只有漫長的壽命與無盡的力量。”
    白含玉激動道:“那有什麽關系?你都是神明了,還在乎幸福和欲望是什麽嗎?”
    “在乎的。”白棠道,“如果不在乎,江寂也不會站在這裏。”
    江寂微微一怔,他真的在乎嗎?他似乎也不知道,也從未體會過幸福這東西是什麽,他參與進來,只是無聊時的一念之差。
    但江寂并沒有說話。
    白棠問系統道:“游戲真的就要結束了嗎?”
    長風回答:“是的,不出意外,下一輪游戲,會是最後一輪。”
    “這麽快?”白棠很驚訝,“那最後一輪的時間會有多長?”
    長風道:“永遠,進入下一輪游戲的人,将永遠留在游戲裏,所以在下一輪游戲開始之前,每個玩家都會得到留下或離開的選擇權。”
    宋祝問道:“留下的人,是要繼續執行人類續存計劃嗎?”
    長風道:“如果你願意為此而奉獻犧牲,那麽是的,如果你不願意,那麽賽博世界就是你的第二次生命……回歸之後,還有三天時間,你們可以認真思考,并做好決定。無論如何選擇,系統都不會進行幹涉。”
    白含玉突然大笑起來:“難怪啊,白棠,難怪江寂要逼你選擇,因為他需要一個玩家來掌控白家啊!而你不過是他看中的棋子罷了。”
    白棠轉眸看着她:“你一定沒有信念吧。”
    白含玉的笑意頓時僵硬地收斂了,她看着眼前這個有着她女兒皮囊的陌生人,面色陰沉:“所以你選擇殺了我嗎?”
    白棠低聲道:“如果我會參加下一輪游戲的話,那麽我會的。”
    江寂知道了白棠的選擇,也同意了這個選擇,他打暈了白含玉。
    還有十個小時,這一輪游戲結束。
    接下來沒有什麽任務要做,大家想做什麽全都随意,可以留在倉庫裏,也可以出去閑逛。
    江寂留在倉庫裏,看着被綁的白含玉幾個人。剛剛他們的對話,江寂讓長風錄了下來,發送給餘幽。他猜餘幽大概率會選擇留下。
    說起信念感,餘幽一定是他們當中最強的那個。
    宋祝也會留下,因為回去她只能坐在輪椅上等死,留在這裏,她會擁有第二次生命。而簡琇,應該會選擇離開,因為對于她來說家人更重要。
    至于其他的人……江寂不知道。
    謝驚塵離開了一趟,直到第八輪游戲快要結束,他才回來。像是昨晚一樣,他坐在了江寂旁邊。
    江寂閉着眼假寐,聽見聲音,他只動了動睫毛。
    耳旁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聲,江寂聽着聲音,仿佛看見了謝驚塵如何支起一條修長的腿,靠牆而坐。
    “你會留下嗎?”謝驚塵問。
    “會”——這是江寂的答案,但他并沒有說出來。他假裝自己正在熟睡。
    零點整,第八輪游戲結束。
    熟悉的意識下沉感襲來,但這次江寂睜開眼,發現并沒有直接進到玩家的世界,而是來到了一個漆黑空曠的地方。
    腳下和身旁都有電流一樣的筆直閃光,速度極快地飛速掠過。
    江寂擡起頭,看見四周站立着密密麻麻的模糊人影,看不清五官,只有大致的體型輪廓,能辨認出男女。
    他目光掃過,在無數的人影裏,看見了謝驚塵。
    也許是有所察覺,也許是謝驚塵也在搜尋,他回頭,同樣找到了江寂。
    這時,衆人上空出現一顆顆的藍色球光,像是滿天星辰,也像是群舞的熒光。
    游戲系統的聲音響起:“恭喜各位玩家,順利在游戲裏存活到了最後。本輪游戲結束後,所有玩家将獲得一次最終選擇權,你們可以選擇在這一輪退出游戲,也可以選擇參加下一輪。而下一輪游戲的持續時間,将是永遠。所有玩家在游戲期間獲得的能力,将作為獎勵,永久歸屬于你們。本次游戲回歸時間為三天,這三天裏,你們可以随時告知我,你們的最終選擇。我會一直在線,如有疑惑,請随時聯系。”
    說完,衆人的意識再次下沉。
    這次江寂依舊沒有直接回到玩家的世界,他的意識懸浮了出來,像個局外人一樣,進入到了一個朦胧的,電影畫面一樣的空間裏。
    背景是病房。
    他看見自己的身體躺在病床上,謝驚塵守在床邊,正在低聲說話。
    “如果我現在跟你表白的話,你能聽見嗎?我覺得你能聽見。”
    “江寂,我好像很喜歡你……”
    “不,也不是好像,我就是很喜歡你。”
    “喜歡到快瘋了。”
    畫面的最後,江寂看見謝驚塵俯下身,在他的額頭上輕輕地落下了一個溫柔而虔誠的吻。
    ……
    江寂又一次睜開眼,這次,他看見了明亮的日光,斜斜地從窗外照進來,掠過江寂的躺着的病床,投射到牆壁上。
    光柱裏,有細細的灰塵飄動。
    還有聲音,來自窗外的鳥叫,門外的交談說話聲,病人與家屬走過的踢踏腳步聲,人間煙火的聲音。
    江寂愣了一秒,随後慢慢擡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那上面好似還殘留着暧昧的餘溫。
    “你果然聽見了。”謝驚塵的聲音突然響起。
    江寂在怔楞中被吓到,急忙轉頭看過去,恰好與病床邊上的謝驚塵對上了視線。
    謝驚塵位置逆光,從外面照進來的陽光沿着他的身形,描出一層淡淡的金色,但他的面容是清晰的。他很認真地看着江寂:“對嗎?”
    江寂:“……”
    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應。
    謝驚塵忽然俯身過來,手臂撐在江寂臉側,帶着強勢地看着江寂的眼睛:“江寂,我喜歡你,你的回答呢?”
    江寂擡起眼,看着謝驚塵泛着一層淡金色的眼睛,好一會兒之後,他才道:“我覺得你需要冷靜。”
    他把謝驚塵推開,輕聲說:“謝驚塵,你騙過一件事,你說你養父母對你不好,但事實并非如此,不是嗎?”
    付亭泉這個人當然是擅于算計的人精,但她并非惡人,她心懷大義,骨子裏是個很正義的人。她不可能去虐待一個孩子。
    謝驚塵道:“我沒有那麽說過,我只是告訴你我小時候過得不太好,養父母還生了一個自己的孩子而已。而且那都是事實。”
    江寂:“……”
    竟無法反駁。
    仔細想想,謝驚塵被虐待,還真是他自己腦補出來的。那時他一定是豬油蒙心了,竟然會那麽想。
    江寂按着額頭,莫名的感覺很混亂,思緒攪成一團,好多東西都捋不清楚。
    “江寂,我可以親你嗎?”
    江寂本就感覺很混亂,謝驚塵這句話頓時讓他腦子更亂了,可明明那麽混亂,他偏偏又在這個時候,想起了之前做過的夢,夢裏有刷拉的水聲,有仰着臉,任由水流沖刷身體的謝驚塵,有水珠在順着謝驚塵漂亮結實的身體下滑……
    還有,欲望。
    愣神間,江寂感覺到了謝驚塵落下來的吻。
    很輕,很輕。
    溫涼柔軟,酥麻的觸感像電流一樣炸開,江寂大腦一空,完全是下意識的,他用了瞬移,直接逃離了病房。
    江寂閃現在了醫院樓下,剛好撞上了匆匆趕來的付亭泉。
    “江寂,你醒了!真是太好了,你再不醒我都要瘋了。”付亭泉意外又驚喜,她快步朝着江寂走近,“不過出什麽事情了,你這麽着急下來,臉還這麽紅,出事了嗎,謝驚塵呢?”
    江寂一秒收回了所有的紛亂情緒,他恢複了原本的鎮定與漠然。
    付亭泉腳步忽地一頓,她非常敏銳,立即看到了江寂骨子裏帶着的強悍與冷漠,與之前的冷靜不同,這種冷,更像是漠視。
    江寂不意外付亭泉的反應,也懶得解釋什麽,直接問道:“陸銘初醒了嗎?”
    付亭泉很快露出看似如常的笑容:“剛收到的通知,他睜開了眼睛,醫生們正在過去的路上……這輪游戲裏都發生了什麽,有空跟我好好聊聊嗎?”
    江寂道:“餘幽會告訴你的。”
    說完,江寂便瞬移離開了大廳,他來到了一條陌生的巷子。這個世界的城市裏,好像就沒有安靜偏僻的地方,哪怕江寂站在巷子裏,也能聽見嘈雜的說話聲與車鳴聲。
    還有一個牽着小孩的媽媽,從江寂身旁經過。母子兩人都好奇地打量了幾眼穿着病號服的江寂。
    江寂朝着巷子外走,來到車流與人流來往的街邊,他看着這個熱鬧的,與賽博世界,也與他生活的未來世界完全不同的世界。
    就這麽看着,很久沒動。
    “你好。”背後傳來柔和的女性嗓音,是剛才有過短短一面之緣的母子,母親朝着江寂露出善意的笑容,“我看你穿着病號服,請問你現在需要幫助嗎?要不要我幫你聯系你的家人?”
    江寂冷淡地看了那位母親:“不用。”
    女人還想說什麽,可江寂的态度實在冷漠,她再怎麽想幫忙,也不是非要死皮賴臉地貼上去。
    這對母子離開了。
    江寂繼續站在街邊,他在想,如果自己沒有記起自己的身份與來歷,在現在這個時刻,他會做什麽。
    應該會和謝驚塵一起,去隔壁的病房,看陸銘初醒來的狀态,然後還會見簡琇與宋祝他們,聽他們七嘴八舌的說話,讨論游戲結束之後是否會留下,以及分別會做什麽。
    再之後,江寂會跟謝驚塵一起,搭神秘局的順風車,回到他的出租屋,等混亂過去,等游戲徹底關閉結束。
    再再之後,到了最終做出選擇的時候,他應該會選擇留在這個世界裏,正常地回學校,上課下課,畢業工作。也許那時謝驚塵還會在他身邊,但最後他都會以一種平凡又普通的方式,過完短短的一生。
    好像關于未來的每個構想裏,都有一個謝驚塵。
    那如果沒有呢……
    江寂想起了他作為神明的生活,沉眠,清醒,打怪,再沉眠,再清醒……江寂停下了思索。
    這些想法沒有意義,因為江寂已經決定了留在賽博世界。
    **
    江寂瞬移回到了出租屋。
    好幾天沒人居住,屋子裏落了一層薄薄的灰。江寂一揮手,用超能力把屋子清洗了一遍,卷走了所有的灰塵。
    陽光仍舊很亮,大片大片的從陽臺照進來,屋裏幹淨明亮,又清冷空蕩。江寂環顧了一圈,忽然想起了謝驚塵。
    想起了他身高腿長的在屋子裏晃蕩,在他狹窄的沙發上躺着,在他的床上玩手機游戲,在他的餐桌旁坐着,抱怨他點的外賣不夠好,在他的廚房裏,嫌棄他煮的泡面……
    江寂按了一下額頭,決定先洗個澡。
    他進了浴室,溫熱的水刷拉拉的沖刷下來,水汽凝結裏,江寂忽然又想起了一些事。
    他想起了謝驚塵洗澡的剪影,想起了反複折騰過他兩次的夢境,還有他剛吸收黑石力量,被高熱折磨得意識混沌時,謝驚塵在酒店浴室裏,抱着他給他降溫。
    還有他從月球基地上返回……
    還有……還有太多了。
    還有謝驚塵的臉,那張漂亮的,能讓江寂變得有耐心,變得寬容的臉。
    他想,他應該是真的很喜歡謝驚塵那張臉的。
    江寂關掉了水,面無表情地走出浴室,他按着額頭,在謝驚塵曾經躺過的沙發上坐下。
    為了阻止自己繼續胡思亂想,江寂問長風道:“陸銘初狀态怎麽樣了?”
    長風很快回答:“他醒了,但是以植物人的方式。他能睜開眼睛,能對光和聲音有所反應,但他沒有意識。”
    江寂望着陳舊的天花板,輕聲說:“那真是遺憾。”
    長風嘆息道:“是啊,他的确有很多遺憾。”
    片刻安靜之後,長風道:“接下來還有兩天多的時間,你打算怎麽渡過呢?”
    江寂靠着沙發,看向陳舊的天花板:“你又在計算什麽?”
    長風用老朋友的口氣說:“江寂,我們現在要來聊聊嗎?像是普通的人類朋友那樣,沒有目的,也沒有算計,想到什麽聊什麽。”
    江寂冷漠道:“我不相信你說出來的話,是沒有經過計算的,你再怎麽像是人類,也改變不了你是一臺超級智腦的事實,你永遠處于運算中。”
    長風道:“但我可以保證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誠的。”
    江寂:“那你說吧,我聽聽看。”
    “很早之前,我就在關注你了,江寂。”長風道,“自你從卵房裏誕生,被選為神明開始,我就在關注着你,你與其他的幼年神不同,你的思想很活躍。小時候的你,對很多事都抱有好奇心。”
    江寂意外道:“我有幼年嗎?”
    他的記憶,從他踏出睡眠艙開始,在他的認知裏,他一直都是神明。他曾經短暫的在由神與克隆人組成的城市裏生活過,但那令他乏味。
    那些漂亮精致的克隆人,只是神明的傀儡罷了,他們的一言一行,在被制造出來之前,就已經設定好了,包括他們的記憶。
    一個克隆人死去,馬上就會出現另一個他,一模一樣的他。
    連城市都在設定裏按照神明的偏好運行,沒有意外,沒有偏差,每一天都像是昨天的複制。
    所以他選擇了去守塔,在沉睡與蘇醒裏反複輪回。
    “你當然有幼年。”長風道,“每個神都有,你們的技能,記憶,超能力的使用,是無法通過複制掌控的,必須要經過學習,不然就會像是神明的克隆體,愚蠢呆板,容易死亡。要等到你們成年,通過了考核,記憶便會被洗去,最終成為‘神’。”
    “你的記憶被清洗後,我觀察了你很長一段時間,确認你有沒有失去好奇心。一開始,我以為你與其他的神一樣,在漠然裏重複着蘇醒與睡眠的輪回,直到你意外發現了人類的城市遺跡,你在哪裏呆了很久,也讓我确定了,你仍舊存有好奇心這樣的情感。”
    “你好奇神明時代之前的人類時代,所以我選擇了你。在拉你進入游戲時,我清理了你的記憶,植入了一段編造的虛假記憶,這一方面是為了不讓你疑惑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是給你留下關于異種的知識。”
    “在你開始游戲期間,我曾多次問過你,你接下來想做什麽,你的欲望是什麽,現在,我也想問這個問題。”長風的語調很輕,輕得沒有了冰冷的機械感,“江寂,你現在的欲望是什麽?”
    江寂看了很久的天花板,問道:“在我意識回歸的那段時間,謝驚塵做了什麽?”
    長風道:“他與金銘謝氏以及種田教的人,達成了交易。金銘謝氏需要一個穩定且強大的,能讓他們不被另外幾個家族蠶食的繼承人,謝驚塵答應會保護金銘謝氏,條件是他們将不再參與任何針對你的行動。”
    “種田教想要重返第一區,進入聯邦政府,争奪政治權,不過謝驚塵沒有答應他們這個條件,而是答應了會幫他們修建能讓幼年的我運行的數據庫,而種田教付出的條件,是讓機械佛教的人,延遲支援神農白氏。”
    江寂聽完沒有說話。
    長風繼續說:“當然,只要謝驚塵不再進入游戲,這些條件全都會失效,但謝驚塵再進去的,因為他是個守信用的人。”
    江寂道:“那是你不夠了解他。”
    謝驚塵是個随心所欲的瘋子,他才不在乎這些。
    長風道:“我當然沒有你了解他,因為他只願意與你交流。人類的情感是我最向往,也最想守護的東西,因為它們足夠複雜和神奇,特別是愛情。它能讓兩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因為情感而變成彼此最親密的,願意為對方無條件付出的人。”
    “謝驚塵是個沒人能掌控,也沒人能命令的瘋子,但在你面前,卻是像是一只可愛的金毛大犬。”
    江寂道:“你這個形容讓我有點反胃。”
    長風笑了笑:“我只是實話實說,如果有他陪着你,你就不會無聊了。”
    江寂輕聲道:“但我們不是一個時間的人,他屬于現在,我屬于未來。”
    長風道:“原來你也沒有那麽了解謝驚塵,他會為了你,留在你所在的時間裏的。”
    江寂不再說話了,他垂着眼,目光落在了面前的電視機上,黑色的屏幕倒映着他一個人的身影。有那麽一瞬間,他沒有控制住自己的思緒,想象了一下謝驚塵坐在他旁邊的樣子。
    謝驚塵一定不會像他這樣,安分規矩的坐着,他會懶散地歪斜地靠着沙發,然後跟江寂說一堆沒什麽意義的廢話。
    長風這時突然道:“白棠的母親剛剛過世了……在你意識回歸期間,白棠母親傷勢惡化,進了兩次搶救室,那時情況就已經很不樂觀了。”
    說道最後,長風輕嘆了一聲。
    江寂靜了一會,語調漠然:“你不是應該高興嗎?白棠選擇留在游戲裏的幾率變大了,而你需要這樣一個玩家掌控着神農白氏。”
    長風道:“死亡總是讓人悲傷的。”
    *
    江寂不知道什麽時候,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他這一覺睡得意外的安穩,還做了一個很奇怪的,毫無意義的夢。他夢見了颠倒的賽博世界,城市折疊了起來,但又怪異地能在兩片城市之間看見白雲與藍天,巨大的鯨魚就在天空中飛行。
    江寂站在路面上,仰頭看着天空。他在這之前似乎還很忙碌地做了什麽事,但不記得了。
    他就只是站在路面上,看着天上游動的鯨魚,看着白雲之後的鋼鐵森林。
    沒過多久,江寂聽見有人在叫他。
    “江寂。”
    他回頭,看見了穿着黑色襯衣的謝驚塵,他牽起了江寂的手,跟他說:“今天我又掙了一個億,我們去買樓吧。”
    江寂在夢裏問:“買樓幹什麽?”
    謝驚塵說:“安家。”
    夢到這裏,江寂醒了。
    他擡手搭在額頭上,一陣無言,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夢。
    從沙發上起來,江寂的确有些餓了,他去廚房燒水,準備煮個面條,等水開的時候,江寂回想着那個夢。
    安家。
    家。
    他回頭,看向空蕩的客廳。
    這會已經是傍晚了,夜幕初降,屋子裏光線昏暗,顯得異常的寂靜。
    江寂看了一會,突然響起了長風問過他的話。
    “江寂,你現在的欲望是什麽?”
    ……
    謝驚塵坐在辦公室的沙發裏,無聊地轉着手機。這是江寂遺落在病房裏的手機,這個手機時不時就會震動一下,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推送消息。
    有認識的玩家,比如張叩一發來的信息,也有一些群聊通知,還有大量的好友申請。
    屏幕亮起的時候,謝驚塵就會看一眼。
    就這麽又等了十來分鐘,外面終于響起腳步聲,付亭泉推門而入。
    她剛才是在開會。
    游戲回歸後十多分鐘,餘幽把整理好的第八輪游戲事件告訴了付亭泉,包括游戲系統的目的與計劃,這一部分付亭泉早就知道。
    她開會的重點也不在這裏,而是接下來的,不會結束的第九輪游戲。
    游戲系統在回歸後,給七個人發了加入第九輪游戲的邀請函,這七個人,全都是政府和軍部的高層人員,年齡在五十到七十之間,其中有人早已退休,也有人仍舊在職,但無一不是位高權重之人。
    系統邀請他們,進入游戲,參與人類續存計劃,改變人類滅亡的未來。
    他們進入游戲後,不會跟玩家一樣,在簡單的危機裏隐藏求生,而是要在賽博世界裏,參與改變賽博社會的政治鬥争。
    那将是不見血,但更致命的游戲場。
    最重要的是,一旦加入,便沒有回頭路。
    他們将永遠與家人,與家鄉分別,永遠留在陌生的未來與城市裏。
    付亭泉壓下內心的複雜情緒,看向謝驚塵,她輕聲問道:“你真的想好了嗎?”
    謝驚塵轉手機的動作停下,他垂下睫毛,沒辦法與母親的目光對視。
    “嗯。”
    他要進入第九輪游戲,然後永遠留在這裏面。
    付亭泉慢慢拉開椅子,坐下後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她心裏并不平靜,也有很多話要說,但不知道從何說起。
    謝驚塵反而先開口了,他重新轉起了手機,姿态懶散,語氣卻難得的平和認真:“我的性格,不适合這裏。我不喜歡被約束,不喜歡忍耐,對救人沒有欲望,沒有正義感……那邊更合适我。”
    付亭泉長長地嘆了口氣,不得不承認:“是啊,你在這裏,我總擔心你哪天失手犯罪……你留在那邊,還能幫忙打打架,殺殺人。”
    謝驚塵轉着手機,沒再說話。他垂着睫毛,唇角平直,看着似乎沒什麽表情。
    付亭泉也安靜了很久,才說:“明天回家吃頓飯吧,你爸爸,還有你弟弟,都很想你。”
    謝驚塵道:“知道了。”
    付亭泉喝了好幾口茶,表面上恢複了平日和善圓滑,她帶着笑地問:“所以你追到江寂了嗎?我聽餘幽說,江寂是來自未來的神……唉,我今天碰見他,是感覺他不太一樣了,比之前更難接近了,你要是能找個這種等級的對象,我還是很驕傲的。”
    謝驚塵心虛地沒吭聲。
    付亭泉震驚道:“你不會還沒追到人吧?”
    謝驚塵扭頭說:“我會追到的,只是時間問題。”
    付亭泉:“……”
    付亭泉:“我都做好嫁女兒潑水永不見面的心裏準備了,結果你告訴我,你還沒跟江寂在一起?”
    謝驚塵:“。”
    他偏頭看着地面,片刻後,還是跟付亭泉說:“之前游戲系統跟江寂聊了一會,他們的對話我有聽見。”
    謝驚塵彎起唇角,臉上終于有了生動的表情。
    “江寂是在乎我的。”
    “你真是……”付亭泉恨鐵不成鋼,“只是這樣就夠了嗎?你可是要永遠的留在另一個世界裏啊!”
    謝驚塵道:“這樣就夠了,因為我很确定,我想要的是什麽。留在他身邊,僅此而已。”
    付亭泉再多的擔憂和話語,都被謝驚塵的态度給堵了回去。
    謝驚塵從小就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擁有太多力量了,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很像是系統說的神。因為力量太強,想要的都能得到,于是漸漸的,他失去了欲望,想不到自己還想要什麽。世界上的一切,對于謝驚塵來說,都枯燥又平淡。
    但現在,謝驚塵想到了想要的東西。
    他想要江寂,想要跟江寂在一起,跟他一起生活。
    付亭泉最後也只能說一句:“兒大不中留啊。”
    **
    回歸第二天,江寂迎來了三個客人,簡琇,宋祝和餘幽。
    餘幽還沒跟恢複記憶的江寂接觸過,在來這裏的路上,她聽簡琇說了很多關于江寂“氣質大變”的話,讓她做好去面對千年寒冰的心理準備。
    等真的見到江寂的時候,餘幽的确有些意外。江寂看起來是比之前更冷淡了,目光漠然,見到熟悉的人,眼底也沒有波動。
    江寂目光掃過幾個人,倒是主動說了話:“你們怎麽來了?”
    餘幽忽然一笑,不一樣了又怎麽樣呢,江寂還是江寂啊。
    “怕你無聊,過來找你玩。”餘幽走近道,“順便給你送樣東西。”
    她把江寂遺落在病房裏的手機遞過來:“謝驚塵讓我給你的,他今天被局長帶回家了。”
    說完這句話,餘幽很仔細地觀察着江寂的反應,沒錯過江寂眼底的那一道細微波瀾。
    果然還是江寂啊,只對謝驚塵搞特殊。
    江寂接過手機,指腹按壓着手機邊緣:“進來吧。”
    他側開身,讓外面幾人進屋。
    今天的天氣同樣很好,客廳裏很是亮堂,就是東西很少,顯得有些空。簡琇目光轉了一圈,意外地在桌子上看見了超市購物袋,裏面裝了幾瓶水和一些簡單方便的速食。
    簡琇很震驚,脫口問道:“江寂,你逛超市啦?”
    江寂嗯了聲,順便從袋子裏拿出三瓶水,遞給幾人。
    宋祝第一個接到瓶裝水:“感覺還挺神奇的,沒想到你在這裏這麽接地氣。”
    江寂看了眼手機屏幕,淡淡道:“人造神也是要吃飯的,他們只是在力量上淩駕于普通人,本質上仍舊沒有脫離人類的軀體。”
    宋祝擡起頭,注意到了江寂話裏的那個詞——他們。
    簡琇好奇問道:“那他們可以長生不老嗎?”
    “不會。”江寂道,“只是可以借助外部力量,極大的延長生命,如果不做幹預,會跟普通人一樣衰老和死亡。”
    簡琇道:“那也沒有那麽神嘛。”
    “‘神’只是一個詞,一個人類用來概括力量擁有者的詞而已。”江寂道,“他是什麽,看人類如何定義……況且,未來的神,只是人造的而已。”
    至高神可以是‘神’,也可以只是入侵地球的怪,是來自于宇宙深處的另一種生命。
    簡琇看着江寂,不知不覺裏開始放松繃緊的神經。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回歸之後,站在這裏的江寂,身上好像突然多了一點人情味。
    變得……像是之前她熟悉的那個江寂了。
    也許江寂剛恢複記憶的時候,自己也不習慣,沒能融合好兩個身份。現在回到這個煙火之地,于是也漸漸的重新找回了屬于人的那一部分。
    “對了。”宋祝道,“江寂,你知道陸銘初和白棠母親的事嗎?”
    江寂點頭。
    簡琇傷感失落道:“感覺好難受啊……特別是陸銘初,好像活着,又好像沒有。”
    江寂不知道說什麽,沒有接話。
    餘幽道:“白棠應該會和我跟宋祝一樣,選擇進入游戲。”
    簡琇說:“我看張叩一好像也要進去,他跟白棠關系挺好的,而且張叩一變化也好大,目光都不一樣了。”
    江寂語氣有些輕淡:“因為經歷了失敗和無能。”
    張叩一跟白棠都開局拿到了好牌,如果沒有跟白氏扯上關系,那他們說不定能安安穩穩地待到游戲結束。
    江寂問道:“張叩一他沒有家人嗎?”
    簡琇道:“他還有個哥哥,所以顧慮少一點吧……也只是我們猜他可能要進游戲,畢竟選擇了就沒有回頭路,不到最後一刻,什麽都不好說。”
    幾人零零散散聊了認識的玩家,最近身邊發生的事,還聊了一些關于賽博世界和游戲的事,等到了飯點,便在附近找了家飯店吃飯。
    吃到最後,簡琇才笑嘻嘻地問江寂:“聊了這麽多,你就不好奇謝驚塵為什麽被局長帶回家嗎?”
    江寂看簡琇那個帶着八卦的表情,心裏隐約有了一點猜測,但他什麽都沒有說。
    簡琇撐着下巴,由衷地發出感嘆:“人類的愛情真的太神奇了,難怪有個詞叫愛情神話,真是神話一般的存在。”
    江寂摸着杯子,想起長風說過的話,人類的情感是世上最複雜,而最神奇的東西。
    飯局之後,簡琇跟宋祝道別離開,餘幽還有話要跟江寂說,所以單獨留了下來。
    她跟江寂在附近的街道散步。
    “游戲系統邀請了七個人,參加第九輪游戲。”餘幽把這件事仔細跟江寂說了,還透露了這七個人的背景身份,家庭與性格,以及大概可能做出的選擇。
    人類續存計劃事關人類,但又是在遙遠的幾千年之後。現在的犧牲,經過幾千年的歲月沖刷,最後是否會留下意義,只有時間知道。
    但這個答案,已故之人永遠也無法得知。
    餘幽說完這個信息便準備離開,臨別之前,江寂問道:“你要進入游戲,你的家人呢?”
    “他們很支持我。”餘幽擡起頭,路燈光落進她的眼裏,照出了她眼底的堅定與野心,“因為我要去做的,是一件在我看來,偉大而有意義的事。”
    說完餘幽感覺這話太中二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玩笑道:“而且我在賽博世界,正處于事業的上升期,留下來,說不定将來我能當上女将軍呢。”
    江寂也笑了一下:“你會的。”
    餘幽看着江寂:“那就借你吉言了,我走了,游戲裏見,江寂。”
    江寂點頭。
    他回到了出租屋,打開了燈,鋪散的燈光驅散了黑暗。
    江寂走進客廳,拿着一瓶水,到了陽臺,目光落向遠處的城市燈火,忽然有種是結束也是開始的感覺。
    **
    回歸的第三天,第九輪游戲開始前。
    江寂坐在客廳沙發裏,無聊地看着電視,手機就放在他手邊,偶爾江寂會拿起來看一眼,很快又放下。
    長風突然道:“你在等消息嗎?”
    江寂懶得理會。
    長風繼續說:“還有一個小時,第九輪游戲就開始了,你要不要再出去逛逛?”
    江寂對此沒什麽興趣,這幾天他一個人出過門閑逛過,但總覺得沒意思,因為他沒有出門的目的,就不想廢那個力氣。
    電視頻道裏正播放着地球紀錄片。
    江寂繼續看着,看着地球的山川,海洋,萬物生靈,飛鳥成群,游魚成隊,植被在春夏秋冬裏生長,動物在季節交替裏繁衍生存與死亡。
    每一個鏡頭畫面都生機勃勃,靈動可愛,又靜谧悠長。
    江寂看了一會,說道:“真奇怪。”
    長風問道:“怎麽了?”
    江寂道:“我在樹林裏的時候,并沒有看見這些。”
    長風笑道:“那你下次再踏入森林時,不如停下來,仔細看看,也許就會看見了。”
    第九輪游戲開始前五分鐘,江寂聽見了呼嘯直升機聲,他走到陽臺上,看見對面高樓天臺上,有直升機正在緩緩靠近,懸停在半空。
    距離很遠,但江寂還是看清了那道從直升機上跳下來的修長人影。
    是謝驚塵。
    沙發上的手機震動,終于來了消息。
    謝驚塵:“我在這裏等你[圖片]。”
    圖片是謝驚塵站在天臺上随手拍的城市圖,圖裏恰好有江寂所在的舊小區。
    直升機很快離開了,呼嘯的聲音漸漸遠離。
    江寂看向對面,隔着遙遙的距離,他還是能瞧見謝驚塵站在天臺上的身影,筆挺高挑。
    他也在看自己。
    江寂瞬移了過去,落在謝驚塵面前。
    謝驚塵穿了一身黑衣,很像是江寂夢中見到的樣子。
    “還以為你不會理我。”謝驚塵道,“所以我都做好去另一個世界追你的準備了。”
    江寂擡眸直視着謝驚塵的眼睛:“你不會後悔嗎?這條路沒有回頭路。”
    謝驚塵道:“我為什麽要後悔?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江寂靜了一秒:“你家人呢?”
    “道別過了。”謝驚塵說,“他們說我是潑出去的水。”
    江寂失笑。
    眼前突然亮起游戲的虛拟屏,三十秒倒計時提醒着玩家們,即将進入最後一輪游戲。
    江寂想說什麽,謝驚塵卻在這時忽往後一退,站到了天臺邊上。
    “江寂,你還沒有回應我的表白。”這是一棟四十層的高樓,謝驚塵就踩在欄杆邊上,身形搖搖欲墜,“現在還有二十秒,我現在要一個回答。”
    謝驚塵低眸看着江寂:“你要不要跟我交往?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在倒計時的最後一秒跳下去。”
    江寂無奈又無語:“但你有超能力,你跳下去也沒事。”
    謝驚塵說:“萬一我不用呢,我就是要摔死我自己呢?你要是拒絕我,我一氣之下不進游戲了,你就永遠不會知道我是死是活。”
    江寂:“……你真的很幼稚。”
    謝驚塵專注地看着江寂,朝他伸出手:“你要是答應,就把我拉下來。”
    虛拟屏上,倒計時還剩三秒。
    江寂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往前走了兩步,在倒計時的最後一秒,拉住了謝驚塵的手。
    謝驚塵從天臺上倒向江寂,他順勢抱住了江寂。
    倒計時歸零的那一剎那,謝驚塵吻住了江寂的唇,力度失控得有些大,磕到了江寂的牙。
    但江寂這次沒躲開,也沒推開。
    意識下沉,他們再度進入了游戲。
    這次也不是立即就進入了賽博世界,他們再次來到了那個鋪滿電子流光的空間。
    江寂擡眼看去,先看見了就在他身邊的謝驚塵,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但謝驚塵還是拉住了江寂的手。
    除了他與謝驚塵,這個空間裏,還分布着大概七八十個黑影,以及一排排的墓碑。那是在游戲裏死亡的玩家。
    代表系統的光球從上空落下,長風的聲音随之響起:“感謝各位願意再度進入游戲,加入到這場跨越千年的人類續存計劃裏,謝謝你們讓這個計劃,有了一個完美的起點。我相信,這個計劃的終點,一定充滿了花香與美好。”
    “你們都是偉大的人,我代表未來的人類,感謝你們的犧牲與奉獻。也許時間會遺忘你們的身份與姓名,但我不會。等計劃成功的那一日,你們所有人的名字,都會被刻在名為歷史的豐碑上。”
    “願人類永存人性。”
    話音落下,空間散去,所有的意識開始下沉,徹底進入到那個霓虹冰冷的賽博世界。
    江寂睜開眼,看見了空曠的倉庫。他立即轉頭,看向旁邊的謝驚塵。
    謝驚塵同樣也在看他,眸光裏帶着笑。
    江寂心跳漸漸安穩下來,他想站起身,先被謝驚塵拉住了手。
    “幹什麽?”謝驚塵緊張道,“答應我的事,不能反悔,也不能逃跑。”
    “我沒想反悔。”江寂看着謝驚塵萬分緊張,生怕他一個瞬移跑掉的樣子,先是無奈,而後又縱容地想,算了。
    江寂把謝驚塵拽了過來,主動給了他一個吻,淺嘗即止。
    等他想離開時,謝驚塵壓住了他,纏綿濕潤地加深了這個吻。
    于是在宋祝找過來的時,就看見了這非禮勿視的畫面,她識相地安靜轉身離開。
    看來不久的将來,要喝喜酒了。
    第九輪游戲開始兩個小時後,白棠帶着張叩一過來了。張叩一還是選擇了進入游戲,看見江寂的時候,他如常地打了聲招呼。
    白棠握着槍,慢慢走到白含玉面前。
    白含玉知道自己快死了,紅着眼睛,死死盯着白棠。
    白棠握槍的手有些發顫,可她想到因為賽博世界而死亡的外婆,還有被推出搶救室的,母親枯瘦蒼白的屍體。
    她扣下了扳機。
    第八輪游戲裏遺留下來的問題解決,接下來,是新的第九輪游戲。
    簡琇并未參與游戲,所以她留在賽博世界的身體已經死亡,而陸銘初仍舊是那副呆滞洗腦的模樣,他的意識已經被改變,他早就失去了自我與靈魂,只會永遠忠于白氏。
    于是白棠帶走陸銘初的身體,以及唐醫生與助理,宋祝帶走了“簡琇”的屍體。
    倉庫裏只剩下了江寂與謝驚塵。
    兩人一起并肩走出這棟滿是倉庫的大樓,賽博世界明亮缭亂的霓虹光照過來,令人眼花缭亂。
    江寂看着前方高聳的鋼鐵大樓,以及閃爍刺眼的霓虹光,只思考了一秒,他就牽着謝驚塵往前走。
    謝驚塵跟着江寂的腳步,問道:“要去哪兒?”
    江寂道:“找個地方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