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江水近了，就有地震般的感受，离开了江水，就陷入空寂。
秦升突然闪出一个念头，如果钻进树林里做个野人如何？远离尘嚣，深入丛林，不问世事，过孤独的生活。但他很快又让这个想法从脑中消失。野人也会面临困境，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生物能够真正好好活一生。人类就是野生动物的敌人。人类的内心是人类的敌人。人也是野人的敌人。就像许也讲的野人的故事，野人也会和人打交道。只要和人打交道，总是吃亏，总是被人捕捉、被人耍弄。他们还没遇到野兽——当然也不想遇到。
经过一个山间的小瀑布，再拐过一个弯就看到了村子。走过去还有一段路，太阳已经西下，空气中有一股凉意。
村口有个小寺庙，寺庙附近是几棵结满木瓜的木瓜树，在夕阳的映照下，那挂着木瓜的木瓜树就像挂着一个个发出黄色微光的节能灯。
到了村子里已是黄昏。天空渐渐冥暗。
村子里有几十户人家，在山腰上，三四排，朝着远处的山。如同站成三四队望着山坳的战士。家家都是木头房子，门都敞开着，有孩子赤脚在院子里玩耍。见到陌生人来了，他们吓得跑到屋里躲起来。他们偷偷看着进到家门来的陌生人。
秦升仔细观察，这里的房子每一家前面都有水泥砌的水沟，水从这一家流到另一家，然后汇聚到一起，流到山下面的溪水里。整个村庄连成了一体。
这里就像一个世外桃源。
林卓找的这户人家是村子中间的一家。她到了村子刚好遇到一个中年妇女，林卓直接问她有没有房间可以给过路人住。中年妇女普通话并不标准，她一看林卓就知道林卓是来这里的游客，说她叫卓玛，可以住到她家里，不收钱。她从来没收过游客的钱。卓玛很喜欢跟人交流，特别是外面来的人。
见到林卓带着秦升和许也进到院子里，卓玛脸上露出了笑容。卓玛又忙起来了，她在淘米给客人做饭。她是一个好客的人。
房子的前面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轮椅上，他不说话，一动不动。秦升对他微笑，他也回以秦升微笑。他的笑是纯净的，不掺杂任何杂质。秦升猜测他是卓玛的丈夫，可能出了什么意外不能走路了。
卓玛给他们收拾了一间屋子。那间屋子里没有什么，空荡荡的。地上铺上了草席，还放了几床被子。秦升猜想那间屋子平时就空着。此时李童正躺在草席上睡觉。秦升觉得有些厌恶。人到了中年，像猪狗一样讨厌。他希望自己以后不要变成这样。
秦升从那个房间里出来，他走到院子里，看着远处山坳里的落日。山成了一个轮廓，就像山水画里的一样。起了风，山里传来一些树叶拍打树叶的声音。不远处有几声狗吠。如果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一辈子也是很好的。秦升想。
“那边就是印度了。”卓玛走过来说。
“印度？”
“对。翻两座山就是。”
“你去过吗？”
“没有。”卓玛说，“前些年，我还小的时候，那边有印度的小商贩过来卖东西。他们手里拿着小鼓，边走边摇，还挺新奇的。”
卓玛看起来三十多岁。
“你离开过墨脱吗？”秦升问。
“从来没有。”
“想去外面世界看看吗？”
“当然。”
秦升觉得她很渴望外面的世界。
秦升跟她聊了起来。她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另一个村子，十八岁就嫁来了这家，老公是石匠，在工地上做活，去年从楼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从那时起就一直坐在家里。她并没有抱怨老公的意思，只是觉得自己运气不好。家里还有些地，种了茶叶。援藏的干部教他们怎么种茶采茶卖钱，这些年靠着这个倒是有一笔收入，足够养家。她的生活很平淡，平时在手机上能看到不少视频，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她还未离开过这片孤岛，当然想出去看看。秦升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或许没那么美好。这里就像一个世外桃源，更适合生活。她问什么是世外桃源。秦升说就是没有人打扰、生活很幸福的地方。
卓玛并不理解。
一个老太太从门外窜了进来，看到有陌生人她又窜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窜了进来。她短头发，有些白了，披散着，脸就像抹了一层浆糊，又像老树的皮。她双手不断比划，一直嗯嗯啊啊地对秦升说着什么。秦升并不明白她的意思。那个老太太神经兮兮的。秦升觉得她可能是个疯子。
卓玛立即过来说那是她的婆婆。她似乎病了。卓玛说她儿子摔断腿之前她就这样了，不知道怎么了。去县里的医院医生也没说出来什么。幸好她只是疯疯癫癫的，没有身体上的病痛。不然她这个家负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