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嫁裟 > 第115页
    妙寂微愣,他完全知道花精说的话是何意,才说了自己是第一次看见人,就要说什么他与其他人不一样,还要用那样认真的语气,似乎想要谁当真呢。
    但是,只是听见她亲口说,这颗沉稳跳动的心不知怎的就多跳了几下。
    他复垂眼,唇角微弯,额前青丝悄然垂落:“你又怎知,我与他人不同?”
    小花精支支吾吾,她又将他反反复复看了数十遍,她想说你不像其他人一样坏,但是她确实也不知其他人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她只是听说而已,或许……或许其他的人也像他一样,不会迷她的眼,那她岂不是错怪了其他人?
    她倏然起身,回到花圃蹲下,不一会儿就变回原身,娇嫩的花瓣仍旧如同白日般鲜妍明媚,只是远看颇有些蔫头耷脑,像是不高兴了。
    青年僧人静静瞧着,半晌才失笑一声,走出花圃。
    小芙蓉回到花圃后,有花精来同她交谈了。
    “你就不怕他把你带到人间去?”
    小芙蓉摇摇头。
    “可你今日看了那个人那么多回呢,哼,依我看,再过几日,他勾勾手指,你就要跟着他去了!”
    小芙蓉听到这话,登时不乐意了,颇有骨气地回道:“我能化形,要去也是自己去!”
    小芙蓉确实很想去看看,她想偷偷溜去人间,看看其他人到底是何模样。
    *
    数日后,花神终于从人间回来了。
    她一回来就瞧见那青年僧人坐在花圃边打坐,眉目平静,神态自然,身旁还坐着个神思恍惚的小团子,眼皮沉沉地半阖着,单手托着个头,一垂一垂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耷拉到地里了。
    僧人的举止与前几天的并无不同,只是袖角蕴了些散不去的芙蓉的气味。
    她幽幽地朝那花圃瞥去,只见花垄间亦是岁月静好,一片喜人的长势,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少了?
    她才走近,青年僧人便睁开了眼。
    “花神。”他平静地拿出手袖中的小花环,漂亮又娇艳的粉白色,一瞧就知道出自哪位花精之手。
    花环上闪烁着几颗饱满的露珠,在日头底下闪烁着金色的光泽,花神略一拂袖,只见里面跳出一个小芙蓉的虚影来。
    她将身上的花瓣都一片片摘下来,仔细串成花环,趁他入睡时塞在他的衣袖里,一边塞一边喃喃自语:“我这花瓣可漂亮,你坐在这里等我,不许丢了,待我从人间回来再还给我。”
    花神深吸一口气,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每岁都有几个想不开的花精跑到下界去,然后一去不复返,她倒聪明,还知道把身上珍贵的东西都留下再走。
    她捏捏眉心,自叹一口气:“没事,她是我从息壤带回来的,灵智比一般花精要高些,会自己回来的,你不放心的话,再等等?”
    “好,贫僧坐在此处等。”
    他一连等了五百年,等得花圃里的所有花精都不怕他了,小芙蓉还未归来。
    花神渐渐也坐不住了,亲自下界寻了一趟,也没寻到,最后,小芙蓉是自己回来的。
    她跌跌撞撞地朝他走来,身形残破得如一棵小草,身上衣袍松垮,脸上沾了无数泥沙血泪,皮肤裸露之处伤痕累累,她无比虚弱地倚在他怀里,丝毫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他顿时惊醒,脊背僵直得无法动弹半分。
    直至夜半,他才听见她开口。
    那语调仍旧轻柔,只是每一句话的话尾都携着不自觉的媚意:“我弄清楚了,其他人与你不一样,呜,好累啊。”
    原来是因为他那句话,才被折磨得如此狼狈?
    晚风拂动他的长发,亦拂散了面颊上的热意,他觉得自己的一颗滚热的心被她揉乱投入冰池之中,浮浮沉沉。
    “不一样么?”愧疚之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将无比脆弱的小芙蓉拥入怀中,眨眨有些酸涩的眼眶,心中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面上的表情逐渐变得难看,不可言状。
    小芙蓉蹭了蹭青年绸缎般的软发,嘴唇张合着叼起半缕,含糊不清地说:“嗯,你等我醒来,再细细同你说呀……”
    可是他没等到她醒,却等到了天界神君的追责。
    说是她这次出逃,被仙界其他祥瑞见了,纷纷效仿,一夜之间,天界的仙兽祥瑞跑丢了大半,她作为祸首,需得重罚,不仅要拔掉仙髓,还要丢下畜生道去受轮回之苦。
    花神提着袍裙,慌慌张张地跑来,眼里泛着泪:“我保不住她了,阿寂,你带她走好不好?”
    妙寂站在原地,难得地有些呆愣,嘴唇张合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个好字。
    他将蔫了吧唧、沉睡不醒的小芙蓉与她的花环一齐揣在怀中,跑到了一座山头,藏匿起来。
    有天兵天将下来寻她,他一边心如擂鼓,一边摇头说不曾见过。
    这是妙寂头一次打诳语,他不知小芙蓉是否要下畜生道,只知自己是定要下了。
    他来到那座山头上,山头上不仅仅有他,还有一对双生子,一人名玄微,痴迷练剑,一人名唤玄清,痴迷医术,他便将奄奄一息的小芙蓉栽在那郎中的药田里,带着不省事的小徒弟,在这山头中寻了个僻静之处住下。
    小芙蓉足足睡了两千多个岁月,他便念着那句话,默默等了两千年。
    玄清不止一次地笑他,可是他却无动于衷,执着地坐在药田旁,经受数千年的风吹雨打,执着地等着一句等不到的答案。
    终于在某个初春,他手中的花环化为星星点点的金光,与那株蔫枯的芙蓉结合在一起,飘向天空。
    他慌张地伸手去捞,却被玄清挡了回来。
    “她要历劫,不会再记得你了,你不必再愧疚,随她去吧。”
    “可是……”
    他还没有等到她的答案。
    他长久地凝睇着那片碧蓝的天,心中似乎被谁挖走了一大块,漏着风,将肺腑吹得生疼,他极目远眺,想从云层中再瞧见那抹跌撞的身影,直到眼角睁得快裂开,都没瞧见任何 东西。
    他似乎再也等不到了。
    玄清不知他竟能失落成这样,赶紧转移了个话题:“唔,你愿意留下来么?我方才占算了一卦,此处有你先祖留下来的福祉,你若留下来,与你修行有益。”
    只见青年僧人拢了拢身上的祖衣,低声答道:“好。”
    哪知妙寂并不是回答他,他瞧着那片田垄,心中想的全是花神曾说过的话。
    会回来的,会自己回来的,再等等罢。
    怔愣间,一个小少年从山的那边跑下来,用滚了满山泥的脸蹭着他的衣袖问:“师尊,你在等谁?”
    【番外】师尊与徒弟
    又过了五百年,太华山在二位双生子的奋力经营之下,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而妙寂这头也很忙碌。
    他的小徒弟是他从死人堆掏出来的,先前是某个世家的小公子,命格很不好,每一世都很短命。但这亦是因为族中之人常年逞凶肆虐,无恶不作,引起众愤,被仇家合力诛杀之后,楚巫更是将他全族上下诅咒了千余年。
    至今,弥空仍在替家中人受业,一到十五岁便会因为各种原因惨死,尔后再转生至下一世,继续受业。
    还好,过完这最后五百年,业报就算偿完了。
    妙寂仍记得头次在乱葬岗遇见他,那小小的头颅耷拉在一个死去多时的妇人怀中,一手里攥着块满是血污的平安锁,被无数恶魂缠身撕咬,却仍会用又脏又亮的眼神瞅着自己。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孩子……
    不,也许是见过的。
    未出家之前,他的境况与这个小世子差不多,只是他没有将自己护在怀中的爹娘,他是被他们推出去挡灾的。
    妙寂刚入世,便被这小童用清澈的眼神骗了过去。
    收了他当徒弟后,妙寂才发现这孩子本性其实顽劣难改,无论过了多少世都改变不了。好在他聪颖,东西教一遍就会,又肯吃苦,就连妙寂这个未曾收过徒弟的师尊都感觉教得很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