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刻起,平常肆意妄为的少年。
    被推上了那个他从未想涉足的位置。
    新的一年,秋。
    纪桓端着一碗长寿面进了书房,地上散落着摊开的典籍,少年不会再坐在房头上饮酒,也不再会与纪桓下山寻觅各种样式的美食。
    喜爱自由的人,不得已困在了责任的牢笼之中。
    闻着面中青葱和猪油的香气,原本还查看术法的人,抬起了头。
    “煮了面?”
    “长寿面,本该像前两年那般去楼下最好的酒馆,点上一坛好酒,几道大菜为你庆祝生辰的,想了想你怕抽不出身。”
    陆云琛轻叹了口气,指尖揉了揉吃痛的额角:“都忙忘了。”
    “想好怎么处置你师叔那一派的人了吗?”
    陆云琛摇了摇头:“动不了。”
    “因为他是你师叔?”
    “也有这个原因,他在玉衡仙宗多年根基不弱,况且他知道师姐是蛟龙,撕破脸,对我们未必有好处。”
    陆云琛接过纪桓手中的长寿面:“每年生辰你都陪我一起,我还不知道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等以后告诉你。”
    门外传来敲门声。
    陆云琛道了一声请进。
    阮湉和栾承刑便带着还有那么一丁点可爱的小祁南枭冲进了房内。
    原本冷清的屋子变得闹哄哄的。
    一碗长寿面,变成了一群人围在桌边吃着烧锅炉。
    腾腾热气从铜锅顶端冒起,那些繁杂的典籍被塞到了一边。
    “不能再喝,真醉了,明日还怎么为南枭授课。”
    阮湉搂过陆云琛的肩膀:“装,你就给我装,我才不信这点酒,就能喝醉你。”
    “我……”
    “当个宗主而已,又不是天地崩坏了,你就放开了做你自己,少装模作样的。”
    阮湉说着掀开了封着酒坛的盖子,将一大坛子酒塞到了陆云琛的怀里:“我们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纪桓坐在一旁,双颊在酒水中泛红。
    在纪桓的记忆中,他只见过神志不清的阮湉,还有那日张口就给陆云琛选择了师姐。
    从未见过这个女人眉眼温和又不失可靠的模样。
    陆云琛喝醉了,倚在阮湉怀里哭了起来,被铐上枷锁的小孩,抱着阮湉的脖子哭他想师尊了。
    可那个支撑起玉衡仙宗,容忍他们肆意妄为的男人,此刻早已死在了隐世之城某处狭小的山洞中……
    阮湉只是轻拍着陆云琛的后背,双眼通红,嘴里却低声安慰着他,师尊会回来的。
    转眼又过了半年。
    陆云琛的性子比十二三岁时沉稳了不少,褪去了肆意张狂的模样,平日闲下来会握着祁南枭的手在纸张上练字。
    怀中的奶娃娃并不聪明,一首诗,一句话,要教个十遍二十遍,祁南枭才能明白。
    陆云琛耐心好了很多。
    眉眼中越来越像当初玉衡仙宗的宗主。
    栾承刑也凭借着自己优秀的口才和社交能力,与那些被陆云琛得罪的仙门又重新建立起友善的关系。
    阮湉慢慢将师叔那边的内务接了过来,只留给了垣珩天师徒一些不重要的闲职。
    而今的陆云琛仍旧看不起那些靠妖丹来修炼的仙门,可遇到一般的小事,不再会去横加干涉.
    因为身为宗主,他的一言一行稍有不慎就会把玉衡仙宗推上众矢之地。
    如果玉衡仙宗就这样平稳地走下去。
    应该会有后面那些事。
    可谁能料到栾承刑竟跟魔修私定终身,被栾承刑抓上了刑台。
    历史的进程没有随着纪桓的出现改变。
    当他要上前干预时,改变陆云琛退居廉贞长老,让阮湉上位的剧情时,他站在那些弟子中间,身体像是什么黏住了,想动却动不了。
    有一个空灵的说声在纪桓耳边响起。
    -要这一次吗?
    一时间他所处之地不再是玉衡仙宗,而是身处于一个黑暗的空间中,眼前白色的纱拂过他的眼帘。
    纪桓环顾着四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只有一次改变历史进程的机会,要这一次吗?
    他蹙紧了眉心,开始犹豫耳边听见的回答,是否是沈知书的幻境出了差错,所以导致他耳边出现了幻觉。
    恍惚间,似有如蛇一般的物体攀上脖颈,让纪桓自觉浑身冰冷。
    -要这一次吗?
    “到底在说什么?”纪桓环顾着四周,宛若被黑布包围的空间,无法寻找到任何一条出路。
    -此处早已与幻境分割,你只有一次改变历史进程的机会,若选对了,这世间所经历的一切将会重新排序,创造出新的进程。
    这声音不像是沈知书的,沈知书也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刻逗弄他。
    唯一的可能,是从那一次从破茅屋那夜转到谷仓祁南枭诞生起,他就已经脱离了沈知书营造的幻境,穿透了时空。
    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陪着陆云琛成长,一直联系不到外界的情况。
    可当纪桓想把一切问清楚时,一股吸力猛然将他拽回到了玉衡仙宗处理栾承刑与魔族女子暗通曲款的时间线上。
    他的身体已经能动了。
    可仅有一次机会,让他不能把宝押到现在。
    哪怕他替陆云琛护住栾承刑,等待他和栾承刑夫妻的是仙门的追杀令,垣珩天多半也会就这件事带领一众弟子上书,让身为玉衡仙宗宗主的陆云琛清扫门户。
    以陆云琛的性子,结局依旧拼死维护他们后,退居长老之位。
    “陆云琛,他私通魔修理应当清理门户,你最好不要因为他是你的师弟而费尽心思去包庇他。”
    “我要包庇他,你又能奈我何?”
    陆云琛招出剑阵将栾承刑围在正中间,就连垣珩天都被这股剑气掀下了刑台。
    “我看你早与魔族妖人有勾结,真是枉为玉衡仙宗宗主。”
    垣珩天指着陆云琛厉声大喊:“陆云琛若不是你软禁我师尊,又偷走宗主的令牌,就你当年做下的恶事,你以为你……”
    话还没说完,几道剑气朝着垣珩天奔去,垣珩天吓得圈成了一团,身子不住瑟瑟发抖。
    陆云琛搀扶着重伤的栾承刑走下了刑台。
    看着台下玉衡仙宗一众弟子的不满和蔑视,他脸色丝毫未变,搀着栾承刑往上山下走。
    “宗主,你今日包庇天玑长老恣意妄为,怎能服众,是不是他日玉衡仙宗都可以去跟魔族苟合。”
    陆云琛冷冷地看了一眼拦在他跟前的弟子,冷声道:“滚开。”
    剑气把人从他面前弹开。
    下山的一路那些眼神中有恐惧,有畏忌,有不解,但唯独再没有对玉衡仙宗宗主的仰慕与尊敬。
    陆云琛将受伤的栾承刑交到魔修女子跟前时。
    “你们会一生一世吗?”
    魔修女子搀着栾承刑点了点头。
    陆云琛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丢到女子怀中:“有麻烦,让他联系我,我都在。”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了一声谢,便消失在了仙门外。
    陆云琛缓步往玉衡仙宗走去。
    众人还在那,等一个交代,等这个肆意妄为,把玉衡仙宗荣辱置之脑后的新宗主一个交代。
    “天玑长老判出玉衡仙宗,我身为玉衡仙宗宗主已有包庇之罪,等退居长老职位,依照门规处置,待一切照付妥当我会自行去行刑司领罚。”
    听到这句话时,垣珩天眼睛都亮了,正等着宗主的位置能落到他们师徒身上。
    可最终这个位置还是落在了阮湉的身上。
    只因这两年,这三人培养的心腹比起垣珩天一脉更多。
    陆云琛为了阮湉能顺利登上宗主之位,当着众弟子面领了七七四十九道刑鞭,才让这场闹剧有了结尾。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陆云琛为了帮阮湉上升的路铺平,劳心劳力,真正开始辟谷,平日里任由这两人怎样引诱都不会破戒。
    处事更为沉稳,就连阮湉有几次都不住感叹,陆云琛越来越像已经逝去的师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