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拿过搭在床上的外袍往身上一披,缓步向屋外走去。
    刚推开门的一瞬,闫知之打着灯笼刚走到门外,他还来不及说话,小兔子立马转过身朝院外跑去。
    “纪哥哥醒了!纪哥哥醒了!”
    他望着闫知之远去的背影,疲软的身躯倚靠上门边,浅笑着摇了摇头,醒来时的怅然若失的感觉被少女娇俏的身影冲散。
    他怀抱着双臂仰头望向随风摇晃的树影。
    夜还很长,屋外带着丝丝寒意的风拂过衣袂,卷起了散乱的鬓发。
    这不是最坏的打算。
    不一会院落里挤满了人。
    却唯独不见陆云琛师姐弟三人的身影,他拉了拉披在肩头的衣服,缓步走到闫知之跟前。
    “你师尊呢?”
    闫知之抿了抿双唇:“在你身边陪了三日,收到阮师叔的传信便赶去隐世之城了,昨日他回来过一趟,用山心换了穹顶石。”
    “我睡了几天。”
    “算上今日是第七日了。”
    纪桓微愣了片刻,轻笑道:“才七日。”
    却在那个不知是真是幻的世界里度过了十来个年头。
    云雾窟寒凉的风,把停留在过去的思绪扯回到现在,他上前拍了拍闫知之的肩膀。
    “我得去找他,和你师兄弟们好好待在云雾窟。”
    说着他将原本披在肩头的外袍穿好,大步向着院外走去。
    踏出院门时,倚在墙边的人影让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从隐世之城回来后,你就一直避开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
    登阙环抱着用深黑色妖兽皮包裹着的长刀,偏头看向一边:“又要去找他?”
    “恩。”
    “主…纪桓,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何会对陆云琛这么好,哪怕他骗了你那么久,你还是会为他豁出性命。”
    纪桓笑了笑,回想起出事前那一个月看的那本槽多无口的小说。
    如果他看了开头就忍不住弃文,这个世界可能就不会找上他。
    如果这本书再早几个月看完,兴许对陆云琛的命运就不会有那么多悲悯。
    如果他不是古武世家纪家的传人,只是一个想要独善其身的普通人,不会冒着那么大危险为救下陆云琛一次次深入险境。
    当然,如果他纪桓不是一个明知不可能而为之的人,不肯服输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到这个世界来。
    “上天让我出现在这里,也许就是为了搀着带他走出泥沼。”
    门口石灯笼的微光,让纪桓看清了登阙眼中失落的情绪。
    他搭上登阙的肩膀:“别再困在魔奴这个身份里了,天高海阔,未来你会遇见对的人,找到你真正想走的路。”
    说到这里他望向登阙的双眸笑了起来:“还有刚才听你叫我纪桓,我很高兴。”
    登阙冷哼一声。
    纪桓捏了捏登阙的脸蛋:“哟,都有小脾气了?有小脾气好啊,老实说那天你没跟我一起去救小仙尊,你也挺高兴的。”
    登阙往后退了半步,揉了揉纪桓刚刚捏过的位置:“那个做主人的会因为自己的随从不再效忠自己而高兴。”
    “因为我们不是主仆啊,身为朋友,看见你做自己,有自己的选择,我很高兴。”
    登阙微愣,他再度看向纪桓,笑容中多了些许无奈,不多时他从怀里掏出一叠信件递到纪桓跟前。
    纪桓眼见有几封信件已经泛黄,应该在登阙那里放了很久。
    “每次除去与你讨论术法的信件外,他会单独寄一封书信给你,这些年他寄来的信件我都扣下了。”
    登阙把信交到纪桓的手中:“我私自做了决定,你要是怨我,我也认。”
    纪桓握着手中的信件,无声地张了张嘴。
    “多谢。”
    听见纪桓的道谢,登阙微愣:“我私自把这些信扣下,你不生气吗?”
    “要是一并交到我手上,不知道还会剩多少。”纪桓随意翻了翻手中泛黄的信封,轻声问道:“这些信,你看过吗?”
    “担心有什么重要的事都打开过。”
    纪桓道:“他在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一切安好。”
    纪桓微愣,随着登阙的回答下意识拆开了一封信件,顶端只写着一切安好。
    登阙轻叹了一口气:“每一封都说,也不知道陆云琛想做什么。”
    “刚好,带着这些信顺路过去问问他。”
    “……也好。”
    纪桓将信件收好,离开前拍了拍登阙的肩膀。
    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云雾窟。
    边境的雪早已融化了,可迎面袭来的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
    原先算不上热闹的小村落,而今更是被死寂包围,唯有墙上已经干透的鲜血,证明着在不久之前此处还有人在这里生活。
    “你怎么来了?”
    纪桓脚步一顿,看到栾承刑的时候有些意外:“你和他……”
    栾承刑打断道:“我是跟着阮师姐一道的。”
    “这样啊……”纪桓点了点头,又问道:“他们呢?”
    “我带你先过去。”
    纪桓道:“恩,路上顺道跟我说说这些天发生的事吧。”
    从栾承刑口中纪桓才知道,从他安排好一切进入幻境到今日,已经过去了整整半个月。
    在这个半个月里,阮湉潜入了凌云霄与任月娆合作了一出扭转乾坤,借着任月娆大婚暗中操作,最后将任老头拿下,废去内丹后关入了凌云霄的私牢。
    问天阁姬临雪借着救任老头的名号,吸纳了凌云霄一半弟子。
    任老头也死了,死因是伤重不治,问天阁而今正打着替任老头报仇的名头,攻打凌云霄,誓要诛杀任月娆,为任老头报仇,鹿清带着魔兵此刻仍在与问天阁苦战。
    而另一部分投靠问天阁的仙门围攻了他们,若不是阮湉传信回云雾窟没多久,陆云琛便敢回此处支援,阮湉险些命丧于此。
    “他今日刚把凌云霄借来的法器将异化的村民和外泄的邪气圈入了隐世之城内,灵力消耗过度,现在正在客栈中歇息。”
    纪桓颔首:“那沈知书呢?我醒来时就没见到他,他是不是跟你们一起来了。”
    栾承刑蹙紧眉心:“浩天门覆灭时,沈知书不是就已经死了吗?”
    “他……”
    不等纪桓把话说完,栾承刑掌心覆上了他的额头:“他回去时,说你还没有醒,是不是睡了太久睡糊涂了。”
    栾承刑紧抿着双唇,眼见纪桓眼中的疑惑和不解不像是作假,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沈前辈和他一向交好,恐怕是在天之灵感觉到他出事了,才会入了你的梦,你别害怕,沈前辈变成尸傀后是凶了些,但他人很好的。”
    纪桓脚步一顿,望着栾承刑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吃过沈知书烤的狍子肉,喝过沈知书做的果酒,在他弥漫时,沈知书也像个长辈一般开解他。
    这样一个人,此刻便如同一缕青烟,消失在了过往中。
    “纪兄,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沈前辈真的很好,你别……”
    不能栾承刑把话说完,纪桓拔腿向前跑去,跑了一段距离后,耳边又响起那个空灵的人声。
    “这是他的选择,陆云琛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哪怕通过幻境将他强行唤醒,穹顶石也无法让他的身体修复。”
    “他看见了云雾窟的未来,你们的未来,这个世间的未来,自愿做出了选择。”
    紧接着一段记忆闯入了纪桓的脑袋。
    陆云琛醒来后不到半月,与问天阁联合众仙门突破了穹顶石撑起的结界,他与重伤的陆云琛死在了混战中。
    玉衡仙宗的结界被迫。
    山中尸横遍野,一张张熟悉的脸倒在血泊之中,晗褚被人开膛破腹死在玉衡仙宗前山,原来毛茸茸的小白兔小小的身躯被烧成了一团焦炭。
    众人正在血海中想要降服那只还未成年的凤凰,鸣椿发出悲鸣,在不屈和挣扎中被人硬生生割掉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