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李维扬不一样。他没有几个朋友,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把友情放在生命中重要的位置。他读书的成绩一向出类拔萃,同学们都是有求于他的。他看不起这种不平等的友谊。他最深的情感,只会留给他所爱的女人。正因为只是向一个人付出,万一失去了,他便会很凄凉。她是他的朋友、情人和女儿,她走了,他会很孤独。但他宁愿孤独一人,也绝对不能容忍被自己所爱的人所叛。
    谁能承受这种满怀期望而又孤绝的爱呢?
    她唯一的回报,就是不能背弃他。
    “你搬过来波士顿好吗?”他说。
    他已经这样说过很多次了,但是这一次,她心里却有点震颤。
    “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他用手上那条毛巾把她包裹着,吻她的脸和脖子。
    他很久没有这样吻她了。
    他离开太久了,她一度以为,他也将会从她生命中消失。七年了,她现在认识到他是无可取代的。她可以去爱另一个男人,却不可以遗弃他。
    从前每一次,当他叫她搬去波士顿的时候,她可以理直气壮的拒绝他。她有自己的梦想啊。可是,这一次,她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因为她背叛了他对她的爱。
    她在这里,并不是追求梦想,而是继续她那背叛的行为。
    她对自己深恶痛绝却又无能为力。离开也许是唯一的出路。
    “过来之后,你可以继续读书,你喜欢画画也可以。等我毕业的时候,我们可以去一次欧洲长途旅行,我陪你去看画。”
    原来他已经有一张美好的蓝图了,那个计划里有她。她是多么可耻的一个人?他把她珍珍重重地放在自己未来的岁月里,她却暗地里出卖他。
    “答应我好吗?我很害怕你不再需要我。”他说。
    愈是觉得自己可耻,她愈是无法再说不。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除了这个动作,没有什么更能回报他对她的爱了。
    9
    床边的一盏小灯彻夜的亮着。
    李维扬看到他那扇梦想之窗。那扇窗子里有一家面包店和一个女人。曾几何时,这个女人照亮了他的梦想之窗。可是,他对她毫无把握。他很害怕她会从这扇窗子外面消失。
    他努力的跟自己说:不要想她。不要再去想她。然而,他无法把她从脑海中抹掉。多少个无眠的晚上,因为痛苦地思念着她,他把脸埋在枕头里。
    他唯一可以做的事只是等待,他毫无选择权,只能被选择。
    她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那个男人回来了,她必须回到他身边。
    他过去凭什么占了优势呢?是距离。现在他连这个优势都失去了。她还会爱他吗?
    他从来没有向她表白。万一她不选择他,他所信望的爱,他所有甜美的回忆。
    都会一一崩溃,他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10
    这些年来,重聚和离别的场景不停地在他们之间上演,只有这一次的离别是愉快的,因为他们很快便会重聚。
    人为什么要分离呢?为了各自的梦想?两个梦想为什么不可以变成一个?她愿意把自己的梦想缩小一点去完成他的梦想。
    她和谢乐生在航空公司的服务台办理手续。六天了,他要回去波士顿。短暂的分离之后将是重聚,不会再分开了。
    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直到天亮。她醒来的时候,望着熟睡的他。人在睡眠之中是多么的安然、甜蜜和幸福。一个不知道自己曾经被背叛的男人,他在睡眠之中显得格外天真和无辜。她终于体会到罗贝利的心情了。那天晚上,罗贝利看见韩格立蜷缩在沙发上睡着,就在那一瞬间,她决定要为他生一个孩子。
    他的睡眠,唤醒了她的良心。
    “我在波士顿等你。”他微笑说。
    望着他离开,她很没用的流下了眼泪。
    离开香港也是好的,她不用再徘徊、犹豫和困惑。一个人原来真的可以爱两个人,但她只能够跟其中一个人终老。
    11
    回家的路上,她想着怎样把这个决定告诉李维扬。她怎么能够开口跟他说再见呢?他会理解和原谅她吗?从此以后,他还会想念她吗?她太自私了,她怎可以离开一个男人却又希望他永远怀念自己。
    电话铃响起,是朱玛雅打来的。
    “谢乐生走了吗?”
    “刚刚走了。”
    “你在哪里?我想跟你见面。”
    “我在机场快线的列车上。”
    朱玛雅约了她在列车总站的一家咖啡室见面。她去到的时候,朱玛雅已经在那里了。这阵子大家都忙,她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面了。
    “冯致行失踪了。”朱玛雅说。
    “失踪?”
    “或者应该说是不辞而别。”
    “怎会这样的?”
    “也许他是无法开口跟我说再见吧!”朱玛雅忧郁地笑了笑。
    “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他应该去了加拿大。他有加拿大护照,随时都可以过去。那天突然不见了他。我才知道他已经辞了职,他住的那所房子也卖掉了。他是有计划的。”
    “他怎可以这样对你?”
    “不。或许他是因为爱我。才没有办法面对我,他走了也是好的。他不走的话,也许我会为他再耽搁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他走了,我才可以重生。”
    “你不打算去找他吗?”
    “他已经有家庭了,就让他重新开始吧。他离开了,我反而如释重负,我不需要再那么痛苦地爱着他。”朱玛雅用颤抖的嗓音说。
    “也许是的。”她点了点头。
    “我曾经以为自己不能失去他。他走了,我竟然可以这么镇定。”
    于曼之再明白不过了,太深的爱,是一种负担。
    “我从此自由了!”朱玛雅说。
    “我迟些会搬去波士顿。”
    “连你也要走了?”
    冯致行的不辞而别。没有令她太难受,于曼之要走了,她反而觉得伤感。
    “乐生一直也想我过去那边。”
    “这样也好,两个人分开太久也不是办法。你什么时候走?”
    “回去跟罗贝利辞职之后,随时都可以走,我想尽快过去那边。”
    在香港留得太久,她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你要好好的生活。”朱玛雅说。
    “你也是。”
    “我不来送你机了。我们不要离别,只要重聚的欢乐,这样好吗?”
    “再好不过了。”她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
    12
    那天晚上,她约了李维扬在他们常去的那家西班牙餐厅见面。他满心欢喜的来到,她望着他,那一刻,她才明白冯致行为什么选择了不辞而别。要对自己所爱的人说再见,原来是多么艰难的事。她深呼吸了很多遍,也无法开口,以至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沉默的。
    那顿饭差不多吃完的时候,她凝望着他良久,嘴唇有点颤抖。
    李维扬战战兢兢的望着她。他大概也猜到她将要说的,不会是他想听到的。
    “我会去波士顿。”她终于鼓起勇气告诉他。
    他听到她话中的意思不是短暂的别离,而是更像永远的告别。
    “我会在那边住下来。”她说。
    那一瞬间,所有哀伤的感觉都涌上心头。他沉默了很久。
    她也沉默了。不辞而别,也许会对他更仁慈一些。
    第8章
    13
    送她回家的路上,谁也没讲过一句话。
    他们默默的走着。
    吃饭的时候,她忽然凝望着他,欲言又止,他就预感到她也许要跟他说:“我们不要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