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需要上北京工作,徐起飞送我到机场,临入闸前,他把一个纸袋交给我,纸袋里,有一盒重甸甸的东
    西。
    「是什么来的?」
    「你在飞机上拆开看看。」他神秘地说。
    在飞机上,我拆开盒子,原来是一件有开司米内呢的干湿褛,捧在手上,很温暖。徐起飞应该正在
    车上,想到我拆开礼物,会幸福地微笑,可是我没有,我毫不感动。我对自己的反应有点吃惊,从前他
    对我做每一件事,我也感动,可是,自从在天安门再碰见林方文之后,徐起飞已经不能感动我。我对他
    所做的事,开始无动于衷。
    那一次我从北京回来,他来接机,看见我没有穿上那件干湿褛,很失望。
    「那件干湿褛是不是不合身?」他问我。
    「不是。」
    他没有再追问。
    十二月卅一日,徐起飞不用当值,可以陪我度除夕,我们选择跟去年一样在兰桂坊一间法国餐厅吃
    饭。
    我买了一只塑胶手表送给徐起飞,他很喜欢。
    「这个型号很有收藏价值呢。」他说。
    我花了很多时间,才找到那只手表,我觉得我应该对他好一点,我不断辜负他。
    他送给我的礼物是一枚蓝宝石指环。那种蓝色是秋天里天色刚晚的蓝色,很漂亮。
    「为什么是蓝宝石指环?」我问他。
    「我们的爱情是蓝色的。」
    「蓝色?为什么?」
    「象秋天里天色刚晚的蓝色,我不知道它是否会变成黑夜,抑或经过了黑夜,又会再度明亮。」他
    凝望着我,有点迷惘。
    我突然下定了决心:「对不起。也许我们应该分手。」
    他听到那句话,嘴巴紧闭着,脸有点发青。
    「我替你套上指环。」他伤感地拉着我的手。
    「不,不要给我,你留给一个更值得你爱的女孩子吧。」我难过地说。
    他低下头,一直默默地吃光面前的东西,没有理会我。临危不乱,也许是他的职业病。
    晚上十一时卅分,他吩咐侍应结账。
    「我们出去倒数。」他起立。
    「你先收回指环。」
    「给你的东西,我是不会收回的。」他拉着我的手离开,没有理会放在桌上的指环,我唯有把指环
    放在我的皮包里。
    兰桂坊的主要通道上挤满了人,人潮比往年更厉害,许多人在临时搭建的舞台前等候倒数,舞台上
    有乐队演唱。徐起飞拉着我的手走进人群里,他的手很冷,他使劲地握着我的手,丝毫不肯放松。
    「我的手很疼。」
    「对不起。」他轻轻放开了我的手:「我害怕你会走失。」
    外籍主持人拿着一瓶香槟跑上台,他说是新年礼物。询问哪一位观众想拿走那份新年礼物,兰桂坊
    里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差不多都举手,我没有,但徐起飞举起了他的手,他昂首挺胸,以志在必得的
    神情遥遥盯住台上的洋人,洋人也许被他的坚定慑住了,在千百只高举的手之中,选择了他。看着他跑
    上台,我很讶异,他从来不会做这种事。
    徐起飞在洋人手上接过香槟,对着扩音器宣告:「程韵,I love you forever!」他以哀伤的眼神
    望着我,整个兰桂坊的人都为他鼓掌。
    徐起飞捧着香槟跑到台下,我和他的距离差不多有二十米,人群将我们分开。外籍节目主持人在台
    上带领大家倒数最后十秒迎接一九九二年的来临,台下的观众忘形地喝采,人潮从四方八面涌到,我看
    见徐起飞吃力地穿过人群,想走到我身边。他那么强壮,却被人群挤压得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尝试走向
    他,双脚不断被人践踏,他示意我不要再走,他正努力走向我。
    台上的外籍支持人倒数一九九二年最后三秒,徐起飞和我之间,还相隔了数十人,他一定很想和我
    度过那一刻,我也渴望可以跟他度过我们一起的最后一个除夕,可是,我们都要失望。整个兰桂坊的人
    狂欢、跳舞、喝酒、喷出缤纷的彩带,一九九二年来临了,徐起飞终于游到我面前。
    「新年快乐!」我跟他说。
    「对不起。」他抱着香槟说:「如果不是为了这瓶香槟,便不会错过跟你一起倒数。」
    「我们只是迟了片刻。」我安慰他。
    「迟了就是迟了。」他沮丧地垂下头,把香槟放进口袋里。
    「对不起,是我负你。」我跟他说。
    「你从来没有忘记他?」他问我。
    我无话可说,我骗不到他。
    「你和他复合?」
    「没有。」我斩钉截铁告诉他。
    「那为什么?」
    我凝望着他,不忍心告诉他我对他的爱太单薄。
    我把放着蓝宝石指环的绒盒子从皮包拿出来给他:「这个还给你。」
    他接过绒盒,放在西裤的口袋里。
    「我送你回家。」他平静地跟我说。
    「不用了。」
    「走吧!」他拉着我的手。
    我双脚很痛,走了几步路,已经走不动。
    「我走不动。」我跟他说。
    我坐在石级上,双脚痛得几乎失去感觉。
    「我替你脱掉鞋子看看。」
    他替我脱掉鞋子,我的脚趾正在淌血。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一瓶香槟,「卜」的一声拔掉瓶塞。
    「你干什么?」
    他把香槟倒在我的一双脚上。
    「酒精可以消毒。」
    他在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细心为我洗擦伤口。金黄色的香槟麻醉着血肉模糊的伤口。
    「想不到我会用这种方法来喝香槟。」我苦笑。
    「还痛吗?」他问我。
    「不那么痛了。」
    「新年快乐。」他跟我说。
    「新年快乐。」我说。「你会不会恨我?」
    「你以为呢?」
    我点头。
    他失望地说:「你还不了解我?现在或将来我也不会恨你。我仍然觉得你在教堂里唱歌的模样很可
    爱,真的很可爱,值得我为你做任何事。我们可以一起两年已经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我以为你不会给我
    机会。虽然你没有爱过我--」
    「不。」我阻止他说下去:「我曾经爱过你,只是那些岁月太短暂。你对我来说,是太好了。」
    「我们回去吧。」我跟徐起飞说。
    「你走得动吗?」
    「可以的。」我强忍着痛楚。
    「我来背你。」
    「不用。」
    「让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情吧。」他在我跟前弯下身子,「来!」
    我挽着鞋子,爬到他的背上。
    「我是不是很重?」我问他。
    「因为他是你第一个男人?」他问我。
    「因为我不想骗你。」我说。
    「你跟我做爱时,是不是想着他?」他问我。
    「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想知道。」他一边走一边说。
    「不是。」我说了一个谎话令他好过点,事实在我第一次跟他做爱的时候,我是想着林方文的,以
    后有好几次,我也是想着他,但也有好多次,我只想着徐起飞。
    我看不到徐起飞的脸,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的说话,是哀伤,还是凄苦地笑。
    他把我放在车厢里,驶车送我回家,他的一双皮鞋原来也破烂了。
    「你双脚有没有受伤?」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