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结果吸入大量有毒气体。他自行登上救护车时,还在微笑,送到医院之后,不再醒来。医
    生发现他肺部充满了酸性气体,无法救活。
    良湄在医院守候了三天三夜,熊弼没机会睁开眼睛跟她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我最后一次见熊弼,是在方维志公司乔迁的酒会上,他落落寡欢地站在一角。他幽幽地跟我说:“长大是
    很痛苦的。”现在他应该觉得快乐,他从此不再长大了。临走的时候,他跟我说再见。他像小孩子那样,轻轻
    地跟我挥手。
    别离,成了诀别。他永远不知道,他爱的女人,一直背叛他。背叛,是多么残忍的事。
    丧礼结束之后,我在良湄家里一直陪伴着她。傅传孝打过几次电话来,她不肯接。她老是在客厅和厨房里
    打转。
    “那个葡萄商送了几盒温室葡萄给我,你要不要试试?”她问我。
    我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我:“你要不要吃点什么的?我想看着你吃东西。”
    我勉强在她面前吃了几颗葡萄。
    又过了一会儿,她老是走到厨房里,不停地洗手。
    “良湄,你别再这样。”我制止她。
    “他临走的前一天,我还向他撒谎。”她哀伤地说。
    “你并不知道他会发生意外。”我安慰她。
    “他是不是不会再回来?”她凄然问我。
    我不晓得怎样回答她。
    “我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听说每个人在天上都有一颗星,他死了的话,属于他的那颗星就会殒落。下一次,你看到流星,就跟流
    星说对不起吧,他会听到的。”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我不会这样对他。”她含泪说。
    为什么我们总是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在未可预知的重逢里,我们以为总会重逢,总会有缘再会,总以为有
    机会说一声对不起,却从没想过每一次挥手道别,都可能是诀别,每一声叹息,都可能是人间最后的一声叹息。
    我安顿良湄睡好,回到自己家里。
    “她怎么了?”文治问我。
    我一股脑儿扑进他怀里。
    “我们结婚好吗?”我问他。
    他怔怔地望着我。
    “你肯娶我吗?”我含泪问他。
    他轻轻为我抹去脸上的泪水说:
    “我怎么舍得说不?”
    “我们明天就去买戒指。”我幸福地说。
    第二天,我们到“蒂芬妮”珠宝店买结婚戒指。
    我选了一对白金戒指。
    “这个好吗?”我把戒指套在左手无名指上,问文治。
    “你喜欢吧。”他说。
    “你也试试看。”我把戒指穿在他的无名指上。
    “有我们的尺码吗?”我问售货员。
    “对不起,两位的尺码比较热门,暂时没有货。”她说。
    “什么时候会有?”我问。
    “如果现在订货,要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这么久?”我愣了一下,“不是空运过来的吗?”
    “不错是空运,但戒指是有客人订货才开始铸造的,全世界的‘蒂芬妮’都集中在美国铸造,所以要轮候。
    你知道,很多女孩子只肯要‘蒂芬妮’的结婚戒指。”
    “真的要等三个月?”我问。
    “两位是不是已经定了婚期?”
    “还没有。”文治说。
    “要不要到别处去?”我问文治,“三个月太久了。”
    “你喜欢这枚戒指吗?”他问我。
    我看着手上的戒指,真的舍不得除下来。我念书时就渴望将来要拥有一枚“蒂芬妮”的结婚戒指。
    “既然喜欢,就等三个月吧。”文治说。
    “对呀,结婚戒指是戴一辈子的,反正两位不是赶婚期。”那位售货员说。
    “你替我们订货吧。”文治说。
    “谢谢你,徐先生。戒指来到,该通知哪一位?”
    “通知我吧。”我说。
    那位售货员开了一张收据给我们。
    “戒指来到,可以刻字。”她说。
    我珍之重之把单据藏在钱包里。
    三个月,太漫长了。我紧紧握着文治的手,走在熙来攘往的街上,三个月后,会一切如旧吗?
    “我们是不是应该到别处买戒指?”我再三问他。
    “你担心什么?”他笑着问我。
    “我想快点嫁给你。”
    “都那么多年了,三个月就不能等吗?”他笑我。
    我们不也曾三番四次给时间播弄吗?却再一次将爱情交给时间。
    第二天回到办公室,我把未来三个月要到外地的活动全部取消。我要留在文治身边。
    一天,他喜孜孜地告诉我,他和一个朋友正在做一宗把推土机卖到国内的生意。
    “国内修筑公路,需要大量的推土机,但是省政府没有足够的钱买新的机器,马来西亚的瑞士制旧推土机,
    经过翻新之后,性能仍然很好,达到新机的七成水准,价钱却只是新机的三成。我们就把这些推土机卖给公路
    局,一来可以帮助国家建设,二来可以赚钱,利润很不错。”他踌躇满志地告诉我他的大计。
    “你那个朋友是什么人?”
    “他是做中国贸易的,是我中学的同学,我们偶然在街上碰到,他跟我提起这件事,他原来的伙伴因为不
    够钱而退出,但是马来西亚那边已谈好了,现在就要付钱。”
    “他为什么要找你合作?”
    “他的资金不够,我们要先付钱买下那批翻新了的推土机,所以他要找人合作。我是记者,又曾经到国内
    采访,他觉得我可靠,我们过两天就会上去跟公路局的人见面。”
    “你这个同学靠得住吗?”
    “我们中学时很谈得来的,你以为我会被人骗倒吗?”
    “当然不会,但你毕竟很多年没见过他--”
    “我和他一起去见公路局的人,还有假的吗?”
    “你为什么忽然会有做生意的念头?你从前不是不喜欢做生意的吗?”
    “这是很有意义的生意。”他拍拍我的头说,“放心吧。”
    “要投资多少?”
    “不需要很多。”他轻松地说,我看得出他投资了很多,为了不想我担心,故意装着很轻松。
    我总是觉得他过份乐观。他这个人太善良了,根本不适合做生意。
    良湄日渐复原过来,为免刺激她,我和文治决定暂时不把结婚的事告诉她,况且我们根本没打算大事庆祝。
    那天,她心情比较好,我陪她到中环那间印度餐厅吃午饭。
    “你还有见傅传孝吗?”我问她。
    “偶然也有见面,别误会,我们现在是朋友,不是以前那一种,事实上,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我一直以
    为熊弼是个拒绝长大的男人,实际上,他是个勇敢的人,他在那个关头,仍然愿意最后一个离开。我怎么可能
    爱上其它人呢?最好的那个就在我身边。”
    “我们总是过后才知道。”我说。
    饭后,女侍应送来一盘幸福饼。
    “你要一块吧,我不敢要。”良湄说。
    我拿起一块幸福饼,剥成两瓣,取出签语。
    “写些什么?”良湄问我。
    签语上写的是:
    离别与重逢,是人生不停上演的戏,习惯了,也就不再悲怆。
    “离别了,不一定会重逢。”良湄说。
    我要跟谁离别,又跟谁重逢?
    跟良湄分手之后,我到超级市场买酒,还有二十天就是三个月了,我要买一瓶酒留待拿结婚戒指的那天跟
    文治一起庆祝。
    在那里,我见到杨弘念,我们离别了又重逢,原来签语上说的,就是他。许多年不见了,他沧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