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林希仪在朋友那里借了一张索拉奇艺坊表演的镭射影碟回家,很仔细地在荧幕上寻找他。终于,她看到了一双中国人的眼睛。
    在那个奇幻的世界里,他把自己挂在钢索上,凌空飞坠翻腾。
    多少年没见了?在浓妆背后,她认出她的技安来。那才是他的梦想——做一个永远不用长大的、插着翅膀的流浪者。或许,他也是误坠凡尘的天使。
    那个夜里,她拿出那双很久没碰过的溜冰鞋来,她要在冰雪上再次迈出脚步。
    第三章 朋友
    1
    孟颂恩拉着行李箱,从机场铁路站匆匆走出来,钻上一辆计程车,跟司机说:“请你快点!快点啊!”
    司机回过头来问:“你要去哪里?”
    “喔——”她这才想起自己没有说出要去的地方,不禁笑了笑,说:“半山奥卑利街。”
    她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为了今天晚上这个约会,她特地提早了一天从美国回来。计程车在奥卑利街一家意大利餐厅外面停下来,孟颂恩下了车,拉着行李进去。她把行李箱放在楼下,双手搓揉了几下,排拍两边脸颊,才走上了楼梯。
    同学们围坐在厂餐桌旁边,已经开始上前菜了。叶念青站起来,说:“颂恩,还以为你赶不及回来呢!”
    她看着叶念菁,几乎傻了眼。
    “你瘦了很多啊!”她说。
    坐在叶念菁身旁的柯纯扮会个鬼脸,说:“今天晚上,你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
    孟颂恩看了看,发觉少了一个人。
    “徐可穗呢?她没来吗?”她带着失望的神情问。
    “谁找我?”徐可穗从洗手间出来。
    隔着一张长餐桌的距离,隔了数不清的年月,她们互相打量着。
    今天晚上,徐可穗戴着一顶灰兔色的羊毛兜帽,紧紧地罩着头,脖子和下巴,身上穿着一袭宽松的黑色裙子,底下套了条牛仔裤,脚上踩着一双尖头平底靴子。
    孟颂恩穿了一件大V领黑色毛衣,一条小阔脚牛仔裤。
    “你的头发为什么乱得像鸡窝?”徐可穗皱着鼻子说。
    “是吗?”孟颂恩从墙上的反影中看到自己的头发,果然是乱糟糟的。她本来就不满意这个前阵子去烫的短曲发,今天外面大风,没想到就给吹成这个样子。
    “你干吗戴这么奇怪的帽子?”她问徐可穗。
    徐可穗摸摸自己的头,问:“漂亮吗?像不像圣女贞德?”
    “圣女贞德倒不像,像银行劫匪多一点。”
    徐可穗咬了咬手指头,说:“你还是一贯的嘴巴不饶人。”
    “你也是一贯的喜欢标奇立异。”
    “徐可穗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她这阵子偏偏在香港,反而你取了美国。”叶念菁说。
    “是去做一部电影的配乐工作。”孟颂恩边说边坐。
    “你在做电影配乐吗?你以前就很想做这一行的。现在不是梦想成真了吗?徐可穗坐在她旁边说。
    “是啊!你呢?你做什么工作?”
    “我想开一家精品店,不过,只是想想罢了。”
    “为什么不试试?你的品味一向很独特。”
    “你也觉得可以?”
    “嗯,你蛮适合的。”
    “只有你一个人支持我。”她笑了,凑到她耳边说:“今天晚上的甜点是拿破仑饼。”
    “真的吗?”她已经许多年没吃过拿破仑饼了。
    2
    派对之后,徐可穗手上拎着两个红气球,从餐厅走出来,孟颂恩拉着行李,走在她旁边。
    “还是Amigo的拿破仑饼好吃!”徐可穗说。
    “就是啊!”
    “要我帮你拿吗?”
    “不用了。”
    “要不要来我家聊天?”
    “好啊!反正爸爸妈妈以为我明天才回来。”
    “那干脆在我家过夜好了。”徐可穗拿出车匙开门。
    孟颂恩把行李箱搬到车上。
    “我来帮你。”徐可穗抬着行李箱的另一端,无意中看到行李箱的拉链扣匙个金牌。
    “这个?”
    “喔,是杀人鲸在国际游泳锦标赛拿的金牌,他送了给我。”
    “杀人鲸现在不知怎样呢?”
    “你有见过他吗?”
    徐可穗摇了摇头:“你呢?”
    孟颂恩摇摇头。
    “你经常带着这个行李箱出门的吗?”
    “嗯。”回答了之后,她才知道自己露了底。那不是等于承认她总是把杀人鲸送的金牌带在身边,带到天涯海角去吗?而其实,她只是一直没有把金牌解下来罢了。
    3
    车子驶上山顶一座大宅,这座大宅已经有点苍老了。
    佣人来开门,孟颂恩放下行李箱,穿过长长的走廊,仿佛走进了时光隧道。她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有多么的震惊。
    “我们去游泳好吗?”徐可穗边脱帽子边说。
    “我的行李箱里没有游泳衣呢。”
    徐可穗笑了笑:“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裸泳。”
    徐家的暖水游泳池在地下室,孟颂恩童年时在这里消磨过不少时光。
    徐可穗把两个气球绑在池边的躺椅上。
    她们脱了衣服,跳进水里。
    “你的身材比以前更好呢,真妒忌你!”徐可穗说,“是三十四B吧?”
    “对不起,是C。”
    “怎么会大了的?是不是已经跟男孩子做过那回事?”
    “一直也是C。跟男孩子做过那回事是不会变大的。你给谁骗了?”孟颂恩回首一笑。
    “是的,跟男孩子坐,根本不会变大,你看我就知道。”
    “你做了?什么时候?”
    “先说你的。你跟杀人鲸有没有做过?”
    “当然没有。你有吗?”她望着她。
    “如果不是因为杀人鲸,我们会像现在这样吗?”
    “我们现在也不错啊!还可以一起游泳。”徐可穗浮在水面上,微笑着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比爱情悠长的。”
    孟颂恩靠在池边,眯着眼,看着头顶那盏射灯晕开的一圈圈亮光,像童年往事一样,已经有点朦胧。许多年前那个晚上,合唱团的联系结束,她走到外面等爸爸来接她,看到徐可穗孤伶伶地蹲在一盏昏黄的街灯下面。徐可穗抬头看了看对面马路的她,又低下头。那天是中秋节,两个人之间的那片天空上挂着一轮圆月。徐可穗加入合唱团的时间,比她们都晚了几年,大家不太数落。徐可穗长得很瘦小,喜欢咬手指,有点高傲,也有点孤僻;但是,你不会注意不到她,她的衣服总是穿得奇奇怪怪的,脸上的表情也比别人多。
    爸爸还没有来,她蹲在地上,跟徐可穗成了一条水平线。一个小男孩神气地拉着一只白兔花灯,牵着爸爸的手走过。那个花灯突然翻转了,一下子就整个烧掉,小男孩哇啦哇啦的大哭。徐可穗望过来,对孟颂恩笑了笑,孟颂恩也咧嘴笑了。
    “你在等谁?”徐可穗问。
    “我爸爸。他可能去了跟人下棋,忘记来接我。你呢?”
    “等我爸爸。他大概也忘记了我。”她苦涩地说。
    “你妈妈呢?”
    “她不在香港。”
    这个时候,孟先生匆匆跑来。孟颂恩站起来,叉着腰,说:“你一定又是去了下棋,忘了我!”
    孟先生兴奋地说:“我刚刚把王叔叔杀个片甲不留!”
    “哼!讨厌啊!”
    “对不起!求你别告诉你妈妈!”
    “不说才怪!”
    正要离开的时候,她回头看到徐可穗落寞地蹲着。
    “你要不要先来我家?”她问。
    徐可穗抬起头,感激地朝她微笑。
    那夜,她们同睡一张床,看着同样的月光。徐可穗的爸爸终究没有出现。
    第二天早上,当她醒来的时候,徐可穗正在跟孟先生下棋。
    “我在教她围棋。”孟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