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到圣彼得大教堂!」
    毕宛妮画了许多大教堂的素描,接着他们又跑到广场去画街头艺人,再到菩提园眺望整个旧城区,她还画了许多造型朴雅的喷泉。
    「听说苏黎世有上千座喷泉,而且每一座喷泉的泉水都可以喝耶!」
    「是可以喝。」
    「如果喝了肚子痛呢?」
    「那要看你是怎么喝的?」
    「用手捧起来喝?」
    「那就是你的手不干净。」
    「……用杯子喝?」
    「杯子没洗干净。」
    「……用嘴?」
    「你另外又吃了什么不干净的食物。」
    「……好诈!」
    毕宛妮不甘心地皱着鼻子,还横着眼瞪他,安垂斯不禁失笑。
    「别管这泉水如何了,去喝点热巧克力吧!」
    旧城区几乎三步路就有一家咖啡馆,供应自制的各种蛋糕,下午三点过后,总是坐满了客人。
    「你画得愈来愈好了!」安垂斯一边啜饮热巧克力,一边细细浏览素描本。
    「真的吗?真的吗?」毕宛妮欣喜地倾身靠过来。「譬如哪一幅?」
    「譬如这个街头艺人,我几乎可以看到他下一步是什么动作。还有……」他翻开另一页。「瞧,这座旧宅,没有半个人,只是一栋屋子和几株树,我却可以感受到一份温馨,似乎待会儿就会有人开门走出来,和大教堂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
    毕宛妮又开始嘿嘿嘿的闪出万丈光芒了。「教授说得果然没错!」
    安垂斯继续翻页,顺口问:「他说什么?」
    「他说我画的静物山水技巧够好了,但缺乏感情,当时我不太明白,静物或屋子会有什么感情?」她不好意思的咧咧嘴。「他就说等我懂得如何抓到人性特质,画出完美的人像画之后,其他方面自然会跟着改变,现在,我总算了解了!」
    安垂斯点点头,片刻后才又漫不经心似的问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跟同学合不来?」
    欣喜的身子僵了一下,旋即缩回去,毕宛妮默不吭声地埋头吃蛋糕,好像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但好半天后,当安垂斯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却突然开口了。
    「因为教授特别喜欢我,对于其他同学的画,他最多给一、两句评语,但他在看我的画时,总是花很多时间来指点我,甚至要我到他的画室作画。我想,换了其他任何人,也都会憎厌那个独享教授关爱的同学吧!」
    跟她在解释与兄弟姊妹之间的关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说词,说明了绘画天分带给她多少无奈的困扰,但她没有能力解决,只好漠视。
    那个漠视,这个也漠视,最后,她只能设法让自己习惯孤单一个人的处境。
    想到这里,一抹心痛悄然掠过他胸口,使他情不自禁探出手臂将她纳入怀里抱住,想说什么安慰她,却想不出说什么最适当,只好什么也不说,仅用有力的怀抱代替他无尽的抚慰。
    而毕宛妮,她也只是静静地把脑袋埋在他怀里,紧揪住他大衣的手显示出她的确感受到他的抚慰之意,并因此而感动万分,即使如此,她并没有哭。
    直到他们离开苏黎世的前一天……
    「还有哪里想去的吗?」
    「耶!耶!起士火锅!起士火锅!」
    瑞士最有名的餐食莫过于起士火锅,浓浓一锅滚烫的融化起士,拿长叉子叉面包沾那热滚滚的起士吃,再配上腌酸黄瓜,更是风味绝佳,不过毕宛妮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因为起士火锅里通常加了相当量的白酒。
    「好浓的酒味喔!」她皱着鼻子抱怨。
    「另外叫牛肉锅吧!」
    色泽鲜红的牛肉,放进橄榄油锅里稍涮一下,吃时蘸上咖哩酱,让香辣诱出肉汁的鲜美,好吃到让人舍不得一口吞下!
    「赞!好吃到爆!」毕宛妮咋着舌头赞叹,中文。
    「呃?」有听没懂。
    毕宛妮哈哈一笑,比出大拇指给他看。「超棒!」
    安垂斯莞尔。「喜欢吃就尽量吃。」
    「还用你说!」
    对于吃,翠宛妮从来不懂得客气,总是大口大口的吃,吃到男人都甘拜下风,因为这是她唯一能尽情享受的事。
    见她吃得那么开心,安垂斯实在不忍心破坏她的胃口,但是……
    他不说不行。「明天我直接送你回弗莱堡。」
    叉牛肉的叉子停在半空中,好半响,收回去。「喔。」
    安垂斯也停止了叉面包,默默注视着毕宛妮好像吃饱了似的,低头很无聊的用叉子翻搅面前的酱料盘,久久……久久……
    他暗叹。「周末我会去看你。」
    静默几秒,毕宛妮猛然抬头,安垂斯立刻注意到她溢满泪水的眼眶,她一定很拚命忍住不让它们掉下来。
    「等我和指导教授讨论好硕士论文主题之后,我就去看你。」他轻轻道。
    翠宛妮眨了一下水汪汪的眼,泪水悄然滑下。「每个星期吗?」她问,语气里充满浓浓的渴望。
    「如果你想要的话,每个星期。」安垂斯毫不犹豫地许下承诺。
    「当然要!」毕宛妮用力说,「一定要!」然后抹去泪水,笑开了。
    他依然无法自满坑满谷的痘痘中看清楚她的五官,却可以充分感受到她目光中的狂喜,她的笑容是如此灿烂,灿烂得寒意都被驱定了,他不觉也跟着泛起温柔的笑容,直至听到她下一句话。
    「我还没有画到你的裸体呢!」
    「那个就不必了!」
    「胡说,一定要,不然教授不给我通过怎么办?」
    「自己想办法!」
    「叫我们教授脱给我画?可是他的身材完全不成比例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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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毕宛妮回弗莱堡时,安垂斯才知道她并不是住在那个顺子阿姨家里,而是住在顺子开的学生宿舍里,由于免费,所以住的是阁楼的小房间,除了一张单人床,其他空间全放满了绘画用具,标准艺术家的房间——像垃圾堆一样杂乱。
    他放眼环顾四周,有点惊讶,女孩子的房间如此杂乱还真是少见。
    「你不怕老鼠跑来跟你同居?」他喃喃道。
    「我这边又没有食物!」她嗤之以鼻地哼回去。
    也对,她的房间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食物,除非是嗜吃颜料的老鼠,不然蟑螂也会饿死。
    「你的生活费不够吗?」安垂斯轻声问。
    一般女孩子的房间里多少都有一、两样零食,譬如他妹妹房里不但有零食柜,还有小冰箱呢!
    她的房里却什么都没有,这只有一种可能:她买不起。
    「你知道我为什么到德国来留学吗?」毕宛妮反问,一边把床上的画纸搬到地上,挪出位置来给他坐。「因为德国大学免学费。为什么到弗莱堡大学来念?因为这里有顺子阿姨让我免费吃住。」
    「那么……」安垂斯收回视线来放在她干瘦平扁的身材上打量。「你的三餐究竟是如何解决的?」
    「顺子阿姨会事先准备好,我只要到宿舍对面的顺子阿姨家拿就可以了,不过超过一个钟头没去拿的话,顺子阿姨会收走,我就没得吃了,而我又常常会画图画到忘了时间,所以……」毕宛妮耸耸肩。
    她就得饿肚子。
    安垂斯微微蹙眉。「你母亲没有另外寄生活费给你吗?」
    「有啊,不过……」毕宛妮目光转注画架,「光是买颜料和画纸、画笔就不太够了……」再转回来。「你知道,我老爸只是一个小小的副理,负担妈妈的奢侈消费和四个孩子的养育费刚刚好,我只能尽量节省,免得增加老爸的负担。」
    所以她才会这么瘦,对画家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肚子饿不饿,而是有没有颜料和画纸。
    安垂斯了解的颔首,暗暗决定下回来时要替她准备一些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