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香凝微怔,随即攒起了黛眉。§「这样吗……嗯……你还查到什么?」
    「姑爷一向是单独出京,独个儿回来,可只有四年前,他带了一家子人回来,就是现在饶府大总管一家人。小姐,您可知道现任饶府大总管郑全禄以前是什么身分吗?」
    「什么身分?」
    「川陕地界头一号独行大盗铁胆神腿,不过,他虽名为大盗,却从不伤人,而且只盗劫恶商,规规矩矩的他就不会去碰。」
    姬香凝双眸倏睁。「是他?他不是死了吗?连官府那边都销案了不是吗?」
    「那是传言,小姐,而且……」虎玉点点头。「看样子,是姑爷故意传出去的风声,目的就是为了让铁胆神腿脱离江湖道。」
    姬香凝怔忡了一会儿。「那么……相公有可能也是武林中人了?」
    「那也不一定,不过……」虎玉突然兴奋了起来。「我们可以试试看,小姐。」
    姬香凝又皱了眉。「怎么试?」
    「交给虎玉,小姐,」虎玉胸有成竹地拍拍胸脯。「只要您说一声,虎玉两三下就可以把姑爷的底掏出来给您瞧了!」
    姬香凝略一思索。「好,不过要有分寸,别太过分了。」
    「是、是、是!」唇边蓦地掠过一抹狡诈的笑容,虎玉应和着。「虎玉不会『太』过分的。」只会有一点过分而已!
    大概是流日不利吧!
    饶逸风暗忖,一大早,从到达梅林开始,他就小灾不断、大祸连连,如果真去计算一下的话,搞不好这辈子加起来所有的灾难都比不上这天这么多也说不定。
    亏他还从昨日一直高兴到再次踏进梅林里,结果,连椅子都还没有机会坐稳,就先被泼了一身滚烫的热茶,害他差点「完蛋」了;而虎玉的那几声对不起又很有幸灾乐祸的嫌疑,替换上的那套崭新袍衫又教他忍不住怀疑,梅林里怎会有男人的衣服?
    再转个眼,整罐黑子又莫名其妙地砸到他的脚背上,大概痛上三、两天是免不了的了;跟着,连去上个茅房都会不小心一脚踩空掉进粪坑里沾了一身屎尿,最奇怪的是,居然立刻有一盆热水等着让他洗涤,而这一回,他不但从里到外换了另一套衣饰,连鞋袜都更新了。
    梅林里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男人的衣裳?
    怀着更深的疑惑,饶逸风继续被绊一跤,鼻血流满盆;探头看个风景,脑袋竟然被「时机凑巧」掉下来的瓦片砸得晕头转向;虎玉还叫他爬到树上去帮她拿卡在梅树间的纸鸢,饶逸风仰头看了半天,才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他会再买一个更好的给她。
    最后,一块从天外飞来的大石不但砸得他腰部乌青瘀肿,而且让他再次扑到地上去流鼻血滋养大地。他开始怀疑,是不是他的时候到了,牛头马面说不定已经守在他身边,就等时辰到好带他下地府去应卯了?
    然后,就在他「不小心」被破瓷杯割伤手之后,一切灾难又莫名其妙的突然终止了。
    饶逸风俯视着正低头专心为他的手伤绑绷带的乌云螓首。
    「夫人。」
    「嗯?」
    「能请教夫人一个问题吗?」
    「相公请问。」
    饶逸风迟疑了一下,才拉拉身上的袍衫。「这衣服是……」
    姬香凝瞥一眼他的衣服,随即又回到她的工作上,没说话。
    虎玉却咕哝了起来,「还说呢!那是小姐亲手为姑爷做的啊,还是整套的呢!」她的语气透着深深的不满。「每年姑爷过生辰,小姐都会为姑爷亲手做一套,然后送到饶府去,可是……」她嘟了嘟小嘴。「每次都被退回来了!」
    不用问,饶逸风立刻了悟那是谁的杰作,除了那个只会作戏的女人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对不起,」饶逸风歉然地道。「我一点都不知道。」
    「相公不必介意,」姬香凝放开他的手,淡然道。「妾身只是尽一份心意,相公也不缺妾身这套衣服,穿不穿都是无所谓的。」
    虽然明知她说的是事实,一切都仅是表面上的礼貌,但饶逸风听起来就是很不爽,好象无论他怎么做,她都不会在意,也激不起她任何波动,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他这个人。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他轻轻的问。
    姬香凝沉默半晌,而后起身斟了一杯茶端给他。
    「妾身并不讨厌相公,但是……」她转身到书案前摊开画纸,虎玉忙上前研墨。「妾身以为相公似乎不太懂得如何珍惜人生,当然,相公所拥有的一切,使得相公并不需要考虑到那么多,但相公既有这等上于人的条件,却又如此荒废自己的生命,能所为却无所为,实在令妾身不能不为相公扼腕不已。」
    饶逸风没有回话,直到姬香凝拿起毛笔落下第一画,他才靠近她身后轻轻地说:「那么夫人你呢?你不也是有上于人的条件,却避开红尘隐居在此,这又算什么呢?」
    笔下仍挥毫不停,姬香凝淡淡地道:「也许相公不信,但妾身仅是半隐居在此,并没有逃避妾身能做的事、该做的事。」
    再次默然片刻后,饶逸风突然在一旁摊开另一张画纸,而后在姬香凝的惊讶注视中,提笔迅速挥洒出一幅画,随即扔笔拱手告别。
    望着那微跛的背影,虎玉咕哝,「姑爷根本不会武嘛!」其实,看饶逸风的模样,一开始她就觉得他实在不太可能会武功,只是想乘机玩玩而已,谁教他老是来烦小姐,不整整他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是吗?」姬香凝心不在焉地低应,双眸仍凝注在饶逸风的那张画上,内心却是震撼激昂无此。
    那是一张笔力苍劲雄浑,有拔山盖世之气概的梁红玉击鼓抗金图,无论是画上的人物或背景,都带着强烈的豪迈色彩,激昂的奔放狂情,不屈的傲然之气和视死如归的悲壮。
    那执戈的韩世忠、那正在击鼓的梁红玉、那等待攻坚的将士,都似是隐在一层似真似幻的薄雾中,仿佛他们都活生生的跳跃在你的眼前,逼真得可以使任何看见这幅画的人感到窒息、感到震慑,彷佛已听到咚咚咚的鼓声,还有那雄壮悠扬的歌吟--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光挂日烟尘侧!
    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
    龙虎啸,凤云泣,千古恨,凭淮说。
    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
    汴水夜吹羌管笛,鸾兴步老辽阳幄。
    把唾壶击碎,问蟾蜍,圆何缺?
    姬香凝忘形地轻抚着那几行龙飞凤舞、铁画银钩的狂草,即使是她,也画不出如此叱院风云、气吞日月般的气势;大师兄也许可以,但又不尽相同。
    大师兄是稳重的,这张画却是如此狂放,狂放到令人抓不住!
    不能否认,无论是这画或字,都与饶逸风本人大不相符,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亲笔挥洒而就,她绝对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他之手。即使是现在,她依然很难想象如他那种外表斯文俊秀得像个姑娘家,个性又吊儿郎当不太正经,而且成天只会吃喝玩乐的人,会有如此豪迈狂放的胸襟。
    「难道……这才是他吗?」她呢喃。「是我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吗?是我忘了传言不可尽信的道理吗?是我……太过骄傲了吗?」
    「小姐,您怎么了?好象在发呆耶!您……哇~~这……这是姑爷画的?」虎玉惊讶地低呼,每一次姬香凝画画,她就会偷打瞌睡,所以她刚刚根本就没注意到饶逸风画了些什么,直到这会儿。「他居然画得出这种东西?真是……真是……」
    「令人难以置信?」姬香凝轻声道,可以听得出来那正是她的想法。
    老实地点了点头,「可是我知道小姐也画不出这么豪迈的画来,所以,大概就是姑爷画的了。」虎玉就事论事地说。「没想到姑爷还真有两把刷子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