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
    “那……”
    “够了,别再扯别的事了,”竹月莲一眼便看穿她的企图。“听爹说吧!”
    这么快就被拆穿啦?
    满儿不由垮下脸,可怜兮兮的抽抽鼻子。“不能不听吗?”哀怨得好像刚被罚跪三天三夜,现在正想讨价还价看看能不能少两天。
    竹月莲差点笑出来,“不能。”转注竹承明。“爹,告诉她吧!”
    竹承明颔首,沉思片刻。
    “知道前明太子的事吗?”
    满儿有点讶异地看看竹月莲,再看回竹承明,不解为何他突然提起前明的事。
    “大概知道一点,前明太子名朱慈烺,是崇祯帝的长子,崇祯十七年李贼攻破北京时,崇祯帝即命其三个儿子更衣出逃,后来太子与两位弟弟定王、永王便不知去向,有人说他们被李贼杀死了。”
    “你说得没错,除了……”竹承明徐徐垂下双眸,“太子并没有死,被李贼杀害的是定王、永王和睿王,后来他逃到南京,本想投靠福王,却见到福王逐酒征歌、荒淫无度,心知福王的弘光政权维持不了多久,于是继续往南逃,逃到了杭州潞王那儿,可是不过数月……”
    竹承明无奈叹息。“潞王也投降了,他只好再逃,最后逃到昆明桂王那里,可是桂王最后仍是被吴三桂逼得遁入缅甸,太子却已逃得累了,于是改名换姓避走大理,心想再也不逃了,要抓就来抓吧!”
    现在是说书讲古时间吗?都那么久远以前的事了,现在还提它做什么?
    满儿愈听愈不耐烦,也很夸张的表现在脸上,又挖耳朵又打呵欠;但竹承明没理会她,兀自叨叨絮絮的说下去。
    “没想到这样反倒让他躲过了一劫,于是决定终此一生再也不提自己的真名实姓,更不想娶妻生子连累他们。直到他年过半百,认为清廷不可能再找到他,他才娶了白族段氏土司的妹妹,一个五十岁的寡妇,以为两人都那把年纪了不可能会有孩子,而他也可以有个老来伴,不意……”
    他苦笑。“一年后,他的白族妻子便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在错愕之余,他以为这是天意,天意不让他断去朱室皇族的血脉,这才向白族土司和他妻子全盘托出他的身分……”
    “够了、够了,”满儿再也受不了地挥挥手。“听你拉拉喳喳的说了这么多,我实在是有听没有懂,你到底想说什么麻烦你说简单一点好不好?”
    “我想说的是……”竹承明缓缓抬眼。“太子的儿子就是我。”
    话说完了,也的确按照她的要求说得再简单不过,但满儿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好像她根本听不懂他所说的语言,而竹承明也很严肃地回视她,她没吭声,他也不再言语,良久、良久……
    仿佛被人踢了一脚似的,“你说什么?”满儿骤然跳起来嘶声尖叫。
    竹月莲被她吓了好大一跳,竹承明却依然很平静。
    “所以我叫竹承明,竹,朱也;承明,意谓承袭明室的血脉,而事实上,我应该姓朱──你也是,是崇祯皇帝的后裔。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身为前明皇族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前明太子的后裔,所以我没有带走你娘,以为让她另行婚配定然比跟我在一起安稳,虽然我错了,但请相信我,我的本意是为你娘着想的。”
    满儿又失去声音了,惶惶惚惚、怔怔忡忡的注定竹承明,许久、许久……
    冷不防地,她突然转身就跑,逃难似的,一溜烟就不见人影。
    “文杰,你不要追,我去!”竹月莲一晃身也随后追去。
    陆文杰悄悄来到竹承明身侧想安慰他,却听见他一个劲儿的喃喃自语。
    “她是可怜的婉仪为我生的女儿啊!我要补偿她,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补偿她,非补偿她不可……”
    ☆ ☆ ☆
    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她应该姓朱,是前明崇祯皇帝的后裔?
    太可笑了,她怎么可能是前明皇帝的后裔,她全身上下哪里也找不着前明皇帝后裔的标签,正看反看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什么皇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她不是,当然不是……绝对不是……打死都不可能是……
    天哪、天哪,她是前明皇族,却嫁给了大清皇族,生下了前明皇族与大清皇族的孩子,这委实太荒唐,太荒唐了……
    老天!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一路狂奔,盲无目的地朝前淌,脑中思绪混乱得像一团打结的毛线球,直到她跑得几乎断了气,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息,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攀上点苍山半山腰上来了,转眸望去,澄蓝洱海入目,浩荡汪洋烟波无际,渔舟点点飘漾其上,渺小得几乎看不见,毫无缘由的,她的情绪蓦然沉静下来。
    她究竟在慌乱些什么呢?
    她问自己,继续凝望着那一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蓝色水晶,那洁净清澈的光芒一点一滴逐渐涤净了她的心情。
    片刻后,她的心境业已如同那湖面,波平如镜、沉稳如海,索性就地落坐,双臂环膝,下巴搁在膝盖头上仔细思索。再过半晌,混乱思绪已然厘清,她知道该如何定位自己的身分了。
    她只是一个女人。
    无关汉人,也无关满人。
    无关皇族,也无关平民。
    或许她生来就应该是前明皇族,但在所有人都摒弃她,唯有他诚心接纳她,对她付出最真挚的感情时,她就再也不是了。
    现在,她只是一个女人。
    “满儿。”
    有人在她身后蹲下,她头也不回。
    “嗯?”
    “或许你一时难以接受,不过……”
    “不会啊!”满儿莞尔。“我已经接受了。”
    “……真的?”
    满儿回眸,瞧见竹月莲满眼担忧,不由笑起来,轻松又愉快。
    “当然是真的。”
    见满儿笑得毫无芥蒂,竹月莲这才放下心。“那就好。”
    眸子转回去再度凝住洱海那一片汪洋,“怎能确定那是事实,任何人都有可能冒充不是吗?”满儿漫不经心地问。
    “因为爷爷带着三样东西,一样是崇祯帝的‘皇帝之宝’印,还有皇太子的金册与‘皇太子宝’印,以及明室玉牒,上面详细记载着太子身上的特征,为了证实他所说的话,当时段土司还特地请来王夫之先生与陈近南先生,以及一位曾服侍过前明太子的小太监,呃,那时他已经是个老太监了……”
    竹月莲顿了顿。
    “虽然爷爷已经不认得那位太监,但一得知那位太监的名字,马上脱口而出那太监是替他罚跪的小太监,还有许多私事,不是前明太子便不可能知情,毫无疑问爷爷就是前明太子朱慈烺。当时王夫之先生和陈近南先生一致同意这件事绝不可大肆张扬,必须等到反清复明大业已然进行到最后决定性阶段之时,才可以向所有汉族同胞宣布这项讯息,以激励所有汉族同胞的团结,所以……”
    又是反清复明,这种词她听得实在很烦耶!
    “你们一直躲在这儿?”随口一句话便推倒竹月莲的万里长城。
    “长久以来,这儿一直是最安全的。”
    “那么……”满儿随手拔起一根草来咬在嘴里。“你们到底想要我如何?”
    竹月莲稍稍迟疑一下。“无论如何,他总是你亲爹,叫他一声也不行吗?”
    满儿想了想,耸耸肩。“叫就叫。”又不会少块肉,说不定还有便宜可占。
    “还有,给爹一个机会,我知道他想补偿你,请你给他一个机会好吗?”竹月莲软声请求。
    “我说过,没有那个必要。”满儿淡然拒绝了。
    “但爹需要,否则他必然会愧疚一辈子。”竹月莲叹道。
    满儿又考虑了一会儿,毅然扔掉草梗。“好吧!”
    在这里多待一些时日也无妨,反正王府里头也没什么需要她担心的,孩子们都有人照顾,酷王爷多半还在新疆偷鸡摸狗,就算回去了,他也不可能知道她大老远跑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