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哽咽一边说,还猛抽鼻子,那副背对她的身子僵硬得如同铁柱子一般,又冷又硬。
    “看你这么辛苦,我好心疼嘛!这十年来,除了在广州那一段日子以外,你没有过过一天安稳日子,没有吃过一顿安稳的饭,我真的不想下半辈子都得看着你这么辛劳,再这样下去,或许你也会像十三爷那样早早就死掉了,他才四十五岁耶!我、我不要那样嘛……”
    背对着她的身子不再冷硬,徐缓地回过来。
    “……我想与你白头偕老,不想做你的寡妇,情愿我先死,不要你死在我前头,可是……可是看十三爷那么辛苦,结果早早就死了,我就好担心好担心,好害怕好害怕,每次我去安慰十三嫂就忍不住想到自己,如果将来我也会和十三嫂一样,那我宁愿现在先死了算了,免得、免得有一天我也要眼睁睁看着你倒下来,眼睁睁看着你……看着你……”
    愈说愈伤心、愈想愈难过,她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泣不成声,哭得涕泗滂沱,哭得天昏地暗……
    悄悄地,她被攫住的手放开了;静静地,温柔的双臂将她纳入坚实的怀抱里,她立刻放开冷冰冰的大树改去抱暖呼呼的人体,扑在那副熟悉的胸膛上更放肆地嚎啕大哭,哭得她阵阵痉挛哽咽不已。
    稍后,她被抱起来避入多宝殿中,因为雪花又飘飘零零地飞舞下来了,银茫茫的、冷幽幽的,铺满一地凄凄惨惨的苍白。
    不知过了多久,满儿终于哭够了,也哭累了,从大哭到断断续续的抽噎,再逐渐转为间歇性的打嗝,而后不自觉地眯起两眼,觉得窝在他怀里好温暖,好舒服,舒服得她想睡了……
    “娘子。”
    嗯……
    咦?娘子?
    蓦然惊醒,满儿猛地仰起娇靥,愕然大叫,“夫君?”
    柔和的眼神,纯真的笑容,可不正是金禄,但见他眼底轻漾着怜惜,在她仰起脸儿时先俯唇啄了她一下,再拿汗巾温柔地拭去她满脸的泪水与鼻涕。
    “再给为夫一年时间好么?”
    “一年?”满儿眉头狐疑地轻蹙。“干什么?”
    “为夫要去捉拿前明王室的漏网之鱼,用他来顶替前明太子的后裔。”
    顶替?
    满儿愈听愈迷糊。“我不懂。”
    “四哥要为夫我设法在漕帮内安插内应,并没有要为夫去捉拿那条漏网之鱼,这桩差使四哥交给了粘杆处,但为夫相信他们绝对搞不定这桩任务,因为……”金禄顽皮地挤了挤眼。“为夫‘忘了’告诉四哥,那条漏网之鱼是躲在漕帮的护翼之下。”
    满儿呆了呆。“忘了?”
    “对,忘了。”金禄滑稽地挤眉弄眼。“所以粘杆处的伙计们只好往天地会总舵去查探消息,那可难了!”
    “难?”他们在天地会不是有内应吗?
    “想想,内应都查不到,他们又怎么查得到?”
    原来连内应也查不到,活该他们去喊天。
    满儿咬了咬唇,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你是故意的!”
    见她笑了,金禄也很开心的绽开灿烂的笑容。
    “总之,捉拿前明王室的漏网之鱼这件事儿原就不该为夫负责,甚至皇上还嘱咐我不能插手管这档子事。不过,既然让为夫知道前明太子的事儿了,多少总要交代一下,所以为夫打算拿那条漏网之鱼来顶替前明太子后裔交给四哥,反正都是前明王室后裔,应该可以交代得过去吧?”
    “这个嘛……”满儿认真想了一下。“这种事是见仁见智的。”
    金禄耸耸肩。“那这回就见见为夫的仁,为夫的智吧!”
    满儿瞠大眼注视他片刻。
    “原来你说的是这种代价,这……这根本不算代价,只不过是‘交代’一下而已嘛!”
    不过再仔细想想倒也没错,允禄原就是个自我意识极端强烈的人,一心在“我”而无他人,除了为她之外,要他主动为别人做什么本就难如登天,不如叫他大肚子生小孩还容易一点,现在他愿意主动揽下这件事,对他而言已算是付出相当不得了的代价了,所以他用的词也不算错。
    追根究柢,这一切都是她想太多了才会搞出这种状况来。
    可是这也不能全怪她,她是用正常人的想法去思索,谁教他跟正常人不相同,话又老不说清楚,对,他至少得担下一半的责任。
    “不然娘子以为是什么?”金禄睁大好奇的眸子问。
    “我以为……”满儿只吐出三个字便停住,然后摇摇头,“算了,事情都过去了还提它做什么?倒是你……”她抚着自己的脖子怨怼地瞅着他。“你真的想掐死我是不是?好痛耶!”
    “对不起,娘子,”金禄歉然地把手掌贴在她颈项间。“为夫一时气恼得失去理智,差点儿伤了娘子,请娘子原谅,千万别恼为夫啊!”
    满儿只觉一股热流自他的掌心传入她的肌肤内,迅速缓和了她颈部的热痛,再过片刻,再无半点不适,他移开手改握住她适才被他拖着走的那只手腕,用同样方式消除她手腕上的痛楚。
    “好了,这样就不会瘀肿了。”
    “好神!”满儿惊讶地摸摸颈子又摸手腕。“你可以悬壶作大夫了,夫君。”
    金禄失笑。“那京城里的死人可就多了!”
    “你只负责跌打损伤就好了嘛!”
    “不,为夫只负责娘子的跌打损伤,”金禄暧昧地眨巴着大眼睛。“全身。”
    “讨厌!”满儿娇嗔地捶了他一下,然后低头假作仍在揉手腕,“夫君,刚刚……”一边拿眼角偷觑他。“你真的很生气?”
    “这还用问,”金禄咧出苦笑。“为夫自来不曾如此气恼过,想到娘子竟然以为牺牲自个儿成全为夫便是为我好,为夫便禁不住一把火儿挫上心头,难道娘子已忘却自个儿发下的誓言,也忘却为夫曾对你说过的话儿么?”
    怎么可能忘,那年在往杭州途中的驿站里,他曾对她说过的那些教人心酸又感动的话,明明他是实心实意,她却以为他言语不由衷,还得他用行动来证明,她才相信了他,那事,她怎么可能忘。
    不过虽然她没忘,却以为他忘了。
    “我……我以为你忘了嘛!”满儿小小声说。
    “为夫自个儿说过的话儿怎可能忘!”金禄断然否认她的乱加臆测。“我说娘子你忘了才是真格的,所以为夫才想这回定然要娘子牢牢给记住,再也不可须臾忘怀!”
    “要我牢牢记住?”满儿连连眨了好几下眼,若有所悟,“原来你刚刚根本不是一时失控,而是……”她摸着自己的脖子喃喃道。“故意的?”
    金禄微微一笑。“不如此娘子会谨记在心么?”
    “我……”满儿张了张嘴,随即阖上,扁成尴尬的嘴型,心虚地垂下眼帘不敢看他。“对不起嘛!人家也不是忘了,只是、只是……”
    金禄叹气。“为夫知道,想想这也该是为夫的错,为夫从未考虑到你也会替为夫如此担心,更不曾想到十三哥的死会带给你那样的恐惧。不过娘子放心,待为夫处理妥这件事,往后,能推掉的工作为夫都会尽量推掉,这样好么?话又说回来,娘子也实在是多虑了,十三哥身子骨原就不够康健,而为夫是练武之人……”
    满儿猛然举眸,“是喔!你练成铜身铁骨了?”说话又大声起来了。
    金禄一愣。“呃,那倒是不曾。”
    满儿哼了哼。“那就少在这边一本正经的告诉我说你是练武之人,有什么了不起,人家砍你一刀,你不照样流血!”
    金禄一时哑口。
    “总之,你要时刻记住有我在为你担心,”满儿幽幽道:“别让我老是为你揪着心、挂着念……”
    金禄蓦然俯首封住她的檀口,不给她再说下去,原就在他怀里的娇躯被他抱得紧紧的,四唇密合,舌齿纠缠,在心心相印里传达绵长的爱,在息息呼吸间倾诉隽永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