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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第六次轮回
    早起便闷得厉害。
    跟昨天一样,周遇和谢臻依旧打算分开行动。
    昨晚两人到的时候,中介门脸已经挂上了锁,谢臻今早会再去一趟,至于周遇,她得先去医院,给父母送些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
    到医院的时候刚过8点,周遇最先看见的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那人在走廊踱步,似乎正在为某件事犹豫不决。
    是刘伟。
    昨天工地上事发突然,刘伟身上拢共就掏出两百来块钱,说是剩余的费用会再送过来,估计就是为了这件事。
    周遇收回视线,径直走向父亲病房。
    依旧是三人间靠外的那张床,蓝色隔断帘拉好了,看似成了个独立空间,实则一旦有点动静,房里其他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妈呢?”周遇把东西搁下,打量着父亲。
    他右手上了夹板,不能活动,人看着倒是还算精神 。
    “你妈买东西去了,你放假在家多睡一会,不用这么早过来,我这……”
    “行了,你别动了!”害怕父亲再瞎动弹,以示伤得不重,周遇干脆换了个话题,“我刚来的时候,看见刘叔叔在走廊上,他来给你送住院费用?”
    “你刘叔过来……”面上闪过一丝意外,却很快被压下去,周家富连连点头道,“啊,是!这事闹得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刘伟不是来送医药费的,甚至根本就没进来过。
    周遇一眼看穿了父亲的谎话。
    父亲对他人一味的善意,从前只会让周遇觉得厌烦,可是循环之中,她似乎看懂了,父亲并非烂好心。
    至少对慧慧和谢云不是。
    唯独刘伟,他一次又一次利用父亲的善意,坑苦了父亲。
    心头一股无名火涌上来,周遇找了个借口离开病房,可是走廊里,已经没了刘伟的踪影。
    他明明来了医院,却不去见父亲。
    他到底想干什么?
    周遇沿着走廊找了一大圈,末了,终于在安全通道找到了人。
    瘦长的一条靠着墙,肩膀佝偻着,手在兜里来回掏,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可他瞧了一眼,想到这是在医院,又不情不愿揣回裤兜。
    “刘叔叔,”周遇迎上去,仿佛刚刚看见他,主动寒暄道,“你来看我爸,怎么不进去啊?”
    “噢,”刘伟循声抬起头,僵硬的面部肌肉竭力挤出笑容,“对,来看看你爸,正打算进去呢。”
    “对了刘叔,那个……住院费你带了吗?你也知道,我家里现在什么情况,”周遇吞吞吐吐说着,一副窘迫的模样,“我又马上要上大学了,刘叔你看……”
    刘伟听得一愣,恍惚间,耳畔响起某个无比熟悉的嗓音——
    “你就跟老周媳妇说,咱家这不是要生孩子了,家里有困难,让他们夫妻俩多担待,啊?”
    他想起来了,五年前拘留所里,自己曾经这么叮嘱过老婆。
    老婆后来肯定演得不差,因为赔偿金大头,都是周家富家里拿的。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周遇这姑娘竟然把这番话,还给了他。
    她还在继续——
    “我爸现在工资还没着落呢,前天又说要给我买手机,还非要买个好的,肯定是怕我到大学里,用便宜手机被人笑话,”说着,她垂下眼,声音也弱下去,染上几分自责和愧疚,“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跟他冷战……”
    “跟你爸闹别扭了?”刘伟随口安慰一句,“父女俩哪有隔夜仇,说开了就好了。”
    “也不算闹别扭,其实……还是因为五年前的事。”
    “五年前?”他下意识追问,脱口而出的瞬间,又觉察出不对劲,立马闭上嘴,用力抿紧了。
    “就是讨薪那件事。”
    高三这年受过的委屈,周遇一件不落,通通说给刘伟听——
    同学在背后的指指点点、学校里愈演愈烈的谣言,包括由此而起的父女冷战。
    “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人提起来,甚至还有同学说,搞不好我随了我爸,也有暴力倾向……”
    刘伟默不作声听着,脑袋悄然垂下去。
    “本来这件事,我都记不太清楚了,被这么一闹,想起来那时候我妈晚上总是背着我哭,最后还为这事,搭上外公外婆的养老本。”
    “刘叔,”独角戏唱了半晌,周遇忽的顿住,直直望着对面,叫他不能再置身事外,“我记得五年前,你跟我爸都卷进去了,当时阿姨又要生小宝宝了,你们还要赔钱给那个公司经理,日子也不好过吧?”
    “啊……”刘伟先是一愣,咽了咽唾沫,从干涩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还行,还行……都缓过来了现在。”
    “也是,还好都过去了,你跟我爸现在又一块儿在工地上,也有个照应。”
    “是……是。”
    “也幸好你们俩有个照应,我爸你也知道,脾气太好了,反而容易被人当软柿子,他还不当回事,劝他吧,也没用。”
    见刘伟再次低下头,周遇稍作停顿,话锋一转道,“就说昨天吧,我看生肖运势说属马的要小心,容易有磕磕绊绊的,尤其工地干活爬上爬下的,还特意告诉我爸了,结果,他根本就不听,看你要摔下来,第一个就冲上去了……对了刘叔,你还好吧,没摔着哪儿吧?”
    “啊……我、我没事儿!”
    刘伟猛地一抬头,心虚与煎熬明晃晃挂在脸上,再无处藏匿。
    可奇怪的是,即便初衷就是为了让刘伟难堪,真瞧见这一幕,周遇丝毫不觉得痛快。
    刘伟可恨,却也可悲可怜。
    何况即便他觉得愧疚了,也于事无补,不论现在还是五年前“讨薪打人”的伤害已经造成了,始作俑者却还好好的。
    想到这,周遇蓦地生出一股无力感,垂眸盯着脚下,喃喃道,“有时候,真觉得我爸跟傻子似的,总说着别人有难处,他自己呢?就连当初写报道造谣我爸跟你打人的黄波,说自己有难处,我爸都信了……”
    “他放屁,他妈的收了钱!”
    空旷的安全楼道里,刘伟中气十足的低吼,一圈圈荡开,甚至带了回音。
    周遇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他”代表什么。
    父亲跟黄波是老同学,五年前,人也是父亲找过去的,连他都被骗了,刘伟怎么能如此笃定黄波收了钱?
    “刘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2005年,对刘伟而言本来是个走运的年份,他结婚早,老婆却迟迟怀不上,直到他三十岁这年,老婆肚子终于有动静了。
    谁知孩子还没落地,他先走了背运。
    讨薪这事儿本该他们占理,到头来,却闹得乌烟瘴气。
    刘伟在拘留所里让老婆示弱,好撺掇周家富夫妻俩出钱,把事情平息了,后来事态发展也大致如此。
    可放出来之后的日子,反倒更难熬。
    工作丢了、老婆成天给他脸色看、街坊四邻指指点点,更别提亲戚朋友,拿他当瘟神躲着,不止怕他开口借钱,更怕沾上他,就染了晦气。
    刘伟心里头憋屈却无处发泄,干脆躲在家里喝酒,那天,他正喝得昏昏沉沉想倒头睡下,突然间,听见“砰”的一声!
    大门被重重摔上,刚从娘家回来的老婆拉长了脸,嘴里无外乎又是那些抱怨,只不过这次更难听——
    “我说你儿子踢我,你知道我姐她们说什么?说儿子活泼啊,长大了肯定随你!”
    大姨子向来看不上自己,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嘲讽,如今,这话更是成了一根钢针似的,直直扎进刘伟心窝。
    他一下子酒醒了。
    心里的火再不发出去,他恐怕要憋疯,其他人自然怪不着,也不肯怨自己,思来想去,罪魁祸首还得是那个记者!
    那天他在报社门口等到天都黑了,总算蹲到黄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