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打下去,大师兄手下不留情,七索必定惨死在台上。
    方丈冷眼看着君宝,不发一语。
    一滴水落在韩林儿的额上,韩抬头,又有几滴水珠落下。
    天空乌云密布,大雾起兮,远山隐有风雷,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大侠张悬的儿子,你可学过一日猴拳?”大师兄收起架势,睥睨着君宝。
    “……不曾。”君宝冷汗直流,根本不敢抬起头。
    若是招出七索早将猴拳教予自己,不晓得会犯下哪一条门规,后果难料。
    “那便退下罢。”大师兄一脚用力踹下,却觉得脚底陷入沙坑里,劲道瞬间分散,化得无影无踪。
    大师兄神色丕变。
    君宝不是死人,当然感觉到大师兄踢他,却傻愣愣地纹丝未动。
    七索震惊君宝跟自己一样无意间展露了苦练的古怪功夫,若再让大师兄当众丢脸,恐怕两个人都会被逐出少林,甚至被活活打死。
    “君宝!你搅和什么!能够继承圆刚师兄的衣钵我高兴都来不及,你胆敢插手强抢!下去!”七索佯怒,一脚往君宝脸上踢去,君宝登时摔得前仰后翻、狼狈至极。端的配合得天衣无缝。
    七索大笑,双膝跪落,恭请方丈赐下十八铜人阵守关者的可怕枷锁。
    他笑着,却无法阻止眼泪盘旋在眼眶里,只好紧闭双眼。
    “七索,这死穴一点下去的后果,你是知晓的。每个月都得缓解一次,否则经脉逆流暴毙身亡七孔流血种种你想得到想不到的奇怪死因都可能出现,若你胆敢辜负守关的重责大任也得由你,莫要怨尤。”方丈微笑,伸出手指,“七索,大声再说一遍,你可是自愿担任十八铜人阵之八,共计一十八年?”
    “弟子自愿,这就叫请君入瓮!毛遂自荐!老王卖瓜!在所不辞!”七索裸着上身大叫,叫得震天价响。
    叫得翻落在地的君宝,也落下热泪。
    他的好友,惟一的好友,那个立志要下山锄强扶弱,闯出一番惊天侠业的好友,如今屈辱地跪在大雄宝殿前,任凭那些妖僧欺凌、毁灭、剥夺他身上最珍贵的东西。
    一声闷雷,大雨倾盆落下。
    “恭请方丈赐穴。”七索大叫,全身都发抖着。
    方丈点点头,满意地将左手重重按在七索背脊上的死穴,刚猛绝伦的真气倾泻注入七索的奇经八脉。此真气霸道无比,根本不理会七索自身自然运行的真气的抵抗,犹如百万甲兵直破城池。
    七索登时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眼泪如注,痛得连声音都喊叫不出。连一向交恶的韩林儿都不忍卒睹。
    君宝紧紧捏着拳头,恨得无法自已。如果他有惊世武功,就算要与整座少林寺为敌他也要将七索救下。看着好友受此绝大痛楚,比凌迟自己还要痛苦百倍。
    方丈似乎有意让七索多受点苦,原本只要半盏茶时间的封穴过程,方丈足足用了一炷香的工夫,痛得七索口吐白沫,肌肉抽搐,五官歪歪斜斜,好像就要变成白痴似的。
    方丈微笑,总算放开了手。袈裟也被大雨湿透了。
    君宝不敢立刻上前察看,等到方丈擦掉额上的大汗宣布今天的集会结束后,他与子安才冲到台上,将昏迷不醒的七索扛回柴房。
    ※※※
    七索被点了死穴,手法又是奇重无比,让他足足昏迷了七天七夜。
    其间身子时而发热忽又发冷,吊足了君宝与子安的心,子安略通医术,开了几个解热消寒的方子强喂七索喝下,总算等到七索睁开了眼睛。
    方丈所点的死穴,如果一个月内不缓解一次,就会暴毙而亡。这点穴功夫唤做镇魔指,位列少林七十二绝技之四,奥妙无比,绝非暗算毒辣之技,因为点穴成功须花一盏茶时间,真实打斗哪来的笨蛋让人点这么久?
    这镇魔指是少林原本用于匡正行恶之徒的惩戒手段,高僧要求行恶之徒必须改过迁善,方才替他每月缓解一次,直到恶徒的确改过为止,高僧才一次将死穴解开。
    一次解开死穴的时间完全没有一定,端视施术之人的意愿。但方丈不嗔却将镇魔指用在威胁守关人恪尽职责上,其实有违少林例规,但方丈用此法管理十八铜人已久,大家也习以为常。
    “怎么样了?好像不烫了?”君宝松了口气,摸着七索的额头。
    七索不语。此刻的他万念俱灰,脑子一片死寂。
    “知不知你在昏睡时直嚷着什么?”君宝试着逗七索说话。
    七索微微摇头,又闭上眼睛。
    如果能一睡十八年再醒来,也未尝不是坏事。
    “你嚷着红中啊!红中啊!莫要等我十八年,快快嫁人吧!”君宝逗着,却自己流下了眼泪。
    七索睁开眼睛,叹气。
    是啊,自己被困在少林寺十八年已经够衰了,怎能累得红中痴等半生?当初如果听红中的话,在村子里成亲,挑一辈子大粪也就是了,懵懵懂懂的,至少能感叹少林梦未能达成,却也不必真被这个梦锁了十八年!
    “七索,你有个青梅竹马在等着你,真好,有个人等,十八年一眨眼便过了。”君宝安慰道,殊不知自己安慰人的功夫正好是倒行逆施。
    “直你娘。”七索恨恨骂道。
    “直什么娘什么?反正有我陪你挨,你怕什么?等我考进达摩院修炼七十二绝技,藏经阁里经卷浩繁,搞不好换你等我哩!”君宝道,装作毫不在乎。
    七索猛摇头,慢慢下床。
    七天没开过眼,身子沉得跟什么似的,才踏出第一步就头晕目眩。
    “君宝。”七索好不容易走到柴房外。
    此时又逢残月银钩,恰似两人初次相逢的那夜。
    “嗯?”君宝蹲在一旁。
    “偷偷翻墙出少林吧,帮我捎个信到乳家村给红中,告诉她,别再等我了。”七索的背影苍凉单薄,身影在月光下微微颤抖着。
    “行。”君宝立即答允。
    虽然自十岁以后,君宝便没下过少室山接近人群,但如果连朋友这点请求都办不到,他怎么还有脸陪七索十八年?再说,少林寺少他这么个存在感薄弱的下贱寺僧个把月,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早去早回就是。
    七索深呼吸,两脚慢慢打开,双手缓缓平推,动作包含了松、柔、静、空,即使全身乏力也能打出个形。
    “君宝,一直以来,我有个大侠的梦。”七索在月光下勉强打着两人合力推敲出的慢拳,君宝看了只有更加难过。
    “我明白,听到耳朵都长茧了。”君宝蹲着,挖着耳朵。
    “下了山,你就别回来了。”七索的语气很平顺,不像在开玩笑。
    “你……”君宝震惊,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带着咱兄弟琢磨出的这一套拳,去让整个武林震动起来……”七索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天上的残月。
    七索回头,看着泪流满面的挚友君宝。
    七索的目光又回到初来少林的第一夜,那样的天真,那样的豪情万丈。
    君宝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伸出拳头。
    这是男人间的约定。
    七索微笑,拳头轻轻碰了君宝的拳头一下。
    “去让全天下见识见识,什么叫参见英雄!”
    第五章
    官道上,测字摊的破旗摇摇晃晃。
    短发少年一路啃着馒头,测字摊老板笑嘻嘻地跟在后头嚷嚷。
    “大叔你别跟了,我是不会起什么狗屁诨名的,去干些别的正经事罢。”
    “嘻嘻,如果嫌诨名太庸俗,好歹也起个侠名吧,算你便宜一点。”
    “起侠名?那又是劳什子东西?”
    “是啊,自古每个赫赫有名的侠者鲜少使用本名,要不仇家寻上了,岂不连累家人朋友?起个侠名闯荡江湖是很平常的事,起对了侠名,好听、好叫、又好写,教别人琅琅上口也不坏罢。”
    “……乍听下是有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