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的脸饶是这样,都不愿低垂着,仍是扬起,听到他们进来的步声,他睁开眼睛,冰灰的眸子本是满不在意的神色,拂过夕颜身上时,蓦地带了稍纵即逝的痛楚——
    他的夕颜竟是坐在椅上,被纳兰敬德推进来,他看到,她的胸前包了厚厚的绷带,以这种包扎的样子来看,分明受了重伤。
    夕颜!
    他最不想伤到的人是她,却还是没能护她周全。
    是,他知道,从被纳兰敬德设计俘获时,他就护不得她周全了。
    只是没有想到,她竟会伤到这么重。
    如果可以,他宁愿这些伤都加诸在他身上,都不愿让眼前这名女子再受一点苦。
    纳兰敬德的目光从夕颜脸上瞄过,她的样子看起来很是平静,仅是平静外有些许不解。
    “远汐侯,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
    “他该奉了你的命,亲率十万斟国旧部去往牡勒山解围,对吗?”纳兰敬德接过夕颜的话,缓缓道。
    夕颜的手在袖下微微收紧,旋即立刻放开。
    “可惜啊,小颜,你始终太容易相信别人,这些男人一个都是信不得的,如果他照着你的意思去做,牡勒山的围岂会一直到三日之后,墨阳将军增援时,才被解了呢?”
    “父亲的意思是,远汐侯坐山观虎?”
    “小颜,那些男人,都有谋算,不仅仅是远汐侯。不过,为父不会让他们再牺牲你的情感区成全这种谋算,看,为父不是把他抓来了,只要你愿意,现在就可以杀了他,当然,还有其他人。”
    果然,都被他俘获了。
    但,即便攻城一战,巽、夜两军伤亡惨重,帝君却都被纳兰敬德所俘,实是令她不解的。
    “小颜,为父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今天,现在,为父快要做到了,希望你能代你母亲分享为父的这份喜悦。”
    “父亲要女儿做什么?”她的声音依旧是平静的,即便是看到银啻苍这般,她仍不能有丝毫的动容显出。
    “你母亲是苗水第十任族长,你,则是第十一任族长,为父要你,一这块鹰符,将二十万族兵聚集起来,令他们从杭京出发,直捣檀寻。”纳兰敬德掏出一块鹰符,这块鹰符他最后是交予墨阳,现在在纳兰敬德的手上,无疑只证实了,轩辕聿他们确实出了事。
    “父亲,我们现在不就是在檀寻么?以女儿如今的身子,若再回杭京,岂不颇费周折?”
    如果这里是皇陵,那么,就一定是在檀寻。
    她带着几分试探说出这句话,果然,纳兰敬德赞许地颔首,果然,她是聪明的。
    “果然是我的女儿,真是聪明,连为父带你已回到檀寻,都瞧出来了。好,那为父就不瞒你了,二十万族兵现仍在杭京,可杭京城内群龙无首,而你又被薄情之人所害,身受重伤,为父为救你,不得已才让人将你从水路带回檀寻。幸好,来得及救你一命。当然,一如你所说,你现在回杭京,却是添了周折。所以,为父想要你发信函于苗水的土长老,让他以鹰符召集苗水各大部落,集兵力,汇合杭京的二十万族兵,挥师北上,以慰你母亲在天之灵!”
    他若真为了她的身子着想,就根本不会将伤势这么严重的她带回檀寻,他要的,不过一枚人质。
    通过她命令土长老,将苗水族民的战性再次挑起。而,此时,外人看到的,仅是他散播出去的两国帝君于杭京商议划分领土的休战协定,却因着苗水族兵突然起事,里应外合,攻克杭京,只让人以为,这两国帝君皆沦为苗水起事的人质。
    一时间,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占足。
    苗水无疑成了鹬蚌相争的最后赢家。
    但,这层赢,却不过正了另一个人,一直隐在暗处的身份。
    是的,纳兰敬德若再出现于世人面前,必是要换一个身份,这么多年的处心积虑筹谋,难道,他要的,仅是挑起三国的纷争,令他们厮杀之后,换来大一统的局面吗?
    说到底,这些,不过是他一步步完成野心企图罢了!
    所以,他带她来瞧银啻苍,暗示她,她若有任何的不妥协,那么,首先,银啻苍,是第一个会死的人。
    接下来呢?
    轩辕聿、百里南,他不让她见,就是让她不停地担心,却又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处境。
    只能心甘情愿地去完成他的部署,不是吗?
    毕竟,她的身份,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土长老,仅会封她的命令行事。
    她的字迹固然可以伪造,攻到檀寻那一日,必是要见到真人的。
    到时候,临阵倒戈,不会是他所愿的。
    天下的大罪人,也必是要由她一并去承的。
    “父亲,女儿的修信,若能帮上父亲的大业,女儿自当竭力而为。”她说出这句话,看到纳兰敬德满意的颔首。
    “这个人,小颜是要他活还是要他死,就看小颜的决定了,来——”纳兰敬德推着他的椅子,来到一侧的一根小柱子旁,将她的手放到柱上,柔声道:“把这个按下去,前面的铁柱就会从里面烧透,这是惩罚背信弃义之人,最后的刑罚——炮烙。烙进去,这辈子临死之前就再忘不了了。”
    纳兰敬德用最柔缓的语音说出这句话,带着一语双关的意思。
    夕颜的手被他覆着,放在那根小柱子的顶端,顶端是个活动的塞口,只有轻轻往下按,银啻苍就会烙死在那根铁柱上。
    放上的刹那,她差点就要以为纳兰敬德会强迫她按下,她的手差点就要挣脱。
    可,骤然一想,这,该是纳兰敬德的又一步试探吧。
    试探她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哪怕,是他的棋子,他要的,该是她这枚棋子的无二心。
    所以,她的手,不能有任何的颤抖,仅能平静地覆到那处机关上,凝着银啻苍。
    此时的银啻苍,突然唾出一口血色的沫子,恨恨道:“要杀就杀,对于你这种女人,还真以为本侯会为你办事,本侯的斟国因你所亡,本侯要的,就是看你破城之日,怎么给轩辕聿一个交代,哈哈,你成为巽国的罪人,才是本侯要的!可惜啊,天理不公,天理不公!”
    银啻苍,你这蠢人,一样的招术用两遍,你不嫌累吗?
    夕颜的脸上一点的怒意都没有,仅是轻蔑地道:“就是我这样的女人,不是让侯爷欲罢不能么?等不到我,就说出这番话,行出这些事,真如父亲所说,该死!背信弃义的人,都该死!”
    她语音转厉,手,径直按下那机关……
    曲醉终散愿相念
    只这一按,夕颜蕴了十分的力,这力的着处却是胸口。
    胸口愈合的伤再次裂开,一阵腥甜涌上,喉口仿似有什么东西要涌出,她闭紧樱唇,仅俯低了螓首,一旁纳兰敬德看到这态势,心知不妙,旋即松开覆住夕颜的手:“小颜,怎么了?都怪为父不好,让你又被气到怒及攻心。”
    他的手扶住夕颜之际,夕颜本按住开关的手,终是软软地滑落,身子,一并瘫滑在椅上。
    苍白的脸,没有一丝的生气,饶是如此,她的唇依旧紧闭。
    即便,眼前陷入黑暗,思绪却清明着。
    银啻苍,她要他好好的。
    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相比之,他为她做的事,这,算不得什么。
    因为,纳兰敬德能让银啻苍听到这些话,就不会容他活着出去。
    而她,不知道还能为银啻苍做什么,才能让他继续活着。
    仅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纳兰敬德打横把夕颜抱起,返身出得石室,甫出石室的刹那,夕颜的唇边,溢出一口鲜血,这口血,那么红,就像,若干年前,那女子胸前溅出的血一样,红红地灼痛了他本望向夕颜的目光。
    这,不是他的女儿,他没必要疼痛,他脸上刹那柔软的线条瞬间再次变得坚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