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瞬,泛不出丝毫的涟漪。
    这碗药,是由他亲自端予她的。她不会再拒绝了,该做的解释,都做过了,她为什么要拒绝呢?
    也罢,喝下这碗苦药,对他的念想,应该都能一并断去。
    喝下药的瞬间,她看到,他的唇边扬起了一抹笑意,这笑弧旁没有笑涡!
    一惊间,药,却已饮尽。
    药下,两个月的胎儿,从腹中剥离的感觉,不会多痛,只是那缠绵淋漓的黑血,仿似生命,慢慢地逝去。
    是的,该逝去了,过往一幕幕重现,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轩辕颛接到张仲的信笺时,是在那一日的晚膳时分。
    看到信上内容时,他能觉到整个手都在颤抖。
    他隐隐觉到不妙,蓦地起身,急往冰冉宫中去时,再寻不到那抹雪色的身影。
    按着道理,她方小产,不该有力气出去的。
    “娘娘呢?”这一声,似是询问,又仿佛带着清明于心的洞悉。
    “娘娘——娘娘她——用完午膳后,奴婢以为娘娘歇下了,刚刚才发现娘娘竟然不见了,只留下这张纸——”蜜恬吞吞吐吐地说着,颤抖着手将一张纸奉给李公公,哀求地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他的手接过那张纸,只看了一眼,旋即狠狠地捏攥于手心。
    纸上仅是五字:死亦无别语。
    不管怎样,现在,她不能死!
    或许,他已知道,她去了哪。
    风寒凛列中,他登上麝山,初建完的祈福台上,那抹雪色的身影兀自立在那。
    她略侧螓首,仿似就等着他来,等着他到这处,他们初遇的地方来。
    凝向他,她的眸底,咫尺澄寒:
    “他……在哪?”
    简单的三个字,从她苍白的唇中溢出,眸底的雾气迅速湮起,一颗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她以为,她再不会流泪了,这么多年,再如何,她没有为那一人流过一滴泪。
    原来,这颗泪,始终是她欠那一人的。
    “何必瞒我呢?”
    她的声音仿似隔空飘来般遥远:
    “既然孩子,是保不住的,你告诉找就是了,何必用这孩子来逼我呢?”
    “对,是我让他丢了命,是我的错,你明了地告诉我,我不会贪生的。不要再用他的身份来骗我!旋龙洞,亦是你吧,你知道,这么做,让我和他之间蹉跎了多少次么?我可以去死,但我不要带着对他的恨去死啊!”
    旋龙洞,她亦知道了?
    轩辕颛浮过这一念时,以她的聪明,怎会猜不到呢?
    是的,从他在这里,看到她被巨毒赤魈蛇咬伤,竟没有立刻陨命,加上她身上的香味开始,他就有了计较。
    而张仲每每对他提及天下第一解毒圣药——天香盅避而不谈,更让他猜到,夕颜身上可能就有千机的解药,只是张仲怕他做什么,才不愿告诉于他。
    既然张仲不说,他可以自已留心观察。
    三年内,让他终于洞悉了天香盅的真相。但,因着轩辕聿不愿,他一直没有得以实施。
    于是,他退一步告诉轩辕聿,旋龙洞中的天香花也可解他的毒,但,要上去,需得两国帝君同行,再要解毒,却是不便的。
    轩辕聿闻听此言,命文史取来有关记载旋龙洞的文献以及周围的地理,终于发现,有条水路可能是相通洞中的。当然,为了确保这条路可行,抵达旋龙谷的第一晚,他就去探了一遍,证实只要水性好,那条路,恰是可行的。
    旋龙谷宴饮时,恰逢轩辕聿毒发,他好不容易瞒过正进殿的慕湮。却发现夜、斟二帝着夕颜已往旋龙洞去。这无疑是个最好的机会,于是他带着轩辕聿从水路潜上,再将轩辕聿带到那栽满天香花的洞中,以花汁迷了轩辕聿的心性。
    出来寻夕颜时,绕到另一侧,才碰到她和银啻苍,他不希望她瞧出什么端倪来,毕竟他知道夕颜方才就在殿外,但,他对慕湮的投怀,做不到无情,是以,在时间上,若让夕颜发现他比她先到洞内,必会起疑。
    于是,他用暗器击昏夕颜,再冷冷质问银啻苍为何私带夕颜至此,银啻苍有所疑惑他的出现,但,百里南恰在此时出现于银啻苍的身后,打了圆场,说是宴饮见聿离席,想不到竟瞒过守军,来了这里。并意有所指的说,还好聿出现,不然真让外人以为,斟帝带着昏迷的夕颜所为何事了。
    这一语,说者无心,听者分明是有意的。
    轩辕颛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可以让轩辕聿不至于醒来时愧疚自责。
    于是,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其实,他的心,并没有狠到绝决,否则,当初一剑刺死她,却是干净了。
    思绪纷纷间,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丝履决然踏上祈福台。
    银啻苍不在了。
    他,也不在了。
    她何必还在呢?
    再也坚持不下去。
    翩翩的雪色纱裙随风舞起,她整个人仿同冰雕玉琢一样的剔透,宛如即将归于天穹的谪仙。
    “他,还在!”他在下面喊出这句话。
    她本待跃下的身子终是滞了一滞。
    五月初十,巽帝颁下诏书,册皇长子轩辕宸为太子,太子生母皇贵妃纳兰夕颜于杭京护国有功,应正母仪,特册为皇后,赐号:曌德。
    五月十一,曌德皇后自请往杭京,为在两国战役中死去的士兵,清修悼告三年。帝准。
    不觉又是三年过去了。
    今晚是除夕,夕颜手安如送来酒,暖暖的喝下去。
    来到杭京,一如初进宫时,自请去暮方庵一般,只是这三年,她有了彼时,所没有的希冀。
    明里,她是为了战争死去的士兵做清修,暗中,却是为了那一人的活。
    因为,轩辕聿因着张仲的银针封穴,尚留一口气在,这口气不灭,他的人,就还在。
    她之所以到这,是每月取一滴心尖血,供张仲炼药。
    当初,他用他的血滤清她血内的千机,最终,让他的血内再次充斥千机。
    而她除了心尖的血尚留有天香盅的余效,其他的血,再没有任何解毒的功效,只这一点心尖血,实是不够的。
    但,有着其他的功效。
    张仲用千机炼制以毒攻毒的药时,怕控不住毒性,终是希望她能做一点牺牲——每月取一滴她的心尖血,和着千机,尽量将毒攻毒的危险降到最低。
    这,是轩辕颛留下她这条命的目的。
    也是她活下去唯一的目的。
    三年了,解药练成的今晚,她是忐忑难安的。
    安如在旁瞧着她的样子,虽不知为什么这三年来,她总忧心忡忡,但,今晚是除夕夜呀,连她都很开心,难道,身为皇后不该更开心一点吗?
    此时的安如,早嫁做人妇,夫君是巽朝有名的才子,只等开春,就会往京城求取功名,眼下,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一脸幸福地道:
    “娘娘,今晚是除夕哦,还记得三年前,在老槐树下许的愿吗?”
    “嗯,自是记得,如今,我猜你该是心想事成了吧。”
    安如甜甜一笑,三年过去了,这次夕颜回来,她没有问远汐候的下落,有时,不知道一个人的近况,其实,也是好的。
    就全做当年一个遥远的梦想,放在心头就好。
    “娘娘若也得了圆满,那今晚,不妨就去还愿吧。”
    夕颜放下手中的酒,是啊,该去还愿了,至少比坐在这,傻等着要好。
    随安如慢慢行到杭京陵,彼时,有他幸着,她方能没有停歇地走到台阶顶,现在呢?
    她始终不相信,他去了。
    因为,毕竟,皇陵内,哪怕因着水银的覆盖,都没有说找到他的尸体,不是吗?
    况且,最终关千他的下落,没有正式的发诏,总让人还有着希冀的。
    这俩个,今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男子,一定都会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