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青蛇 > 第16页
    因这样不遗余力地来恨我,一句话没讲完,血气不继,元神激越,素贞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我的灵魂结成硬块,敲打不入。
    她不会死,她将永无休止地憎恨我。我也不会死,我将永无休止地被她憎恨着。
    倒退一步,思潮起伏。
    风忽然大了。一阵初夏的清风,把我头发吹起,还未及把那凌乱的发誓理好,风吹得更乱。乱发鞭答着我的脸,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有我的心……
    “你,就是贱!”这话太过分了。
    我僵硬地直视她的身体、她的头、她的脸、她的眼睛。紧闭着,那火暂时熄灭,等待另一次的焚烧。她看我的目光,永远不再一样了。这昏过去的、怀恨在心的女人,是我生死与共的姊姊?一切历史都将湮没。在这种荒淫而又邪恶的关系中,我俩水火不容。
    我的眼睛忽然毫无准备地停驻在她那起伏的胸膛上。
    她的心轻缓而微弱地跳。
    啊,真的。只要剑往这里一刺——
    什么都不顾虑了,只要往这里一刺——
    刺下去,然后峻地拔出来。甜的血、酸的血、凉的血,就像一碗桂花糖酸梅汤,3刚回地注满了一床。她将毫无痛苦,毫无想象余地,死掉了。多好。前因后果尽在半信半疑中,又却难以追究下去。
    她曾爱过我。在她刚想恨我,疑幻疑真时,不能继续恨下去了。我见过她把花研成汁,染在裙据上飘香。花死了,花的种种好处,一缕芳魂,随着举止,恋恋依依。
    我转身去找那属于我的剑。
    出去时,我的身子从没这样轻过。
    但回来时,因多了一把剑,陡地沉重了。稍为越趄,发觉素贞不在床上!
    她不见了!
    我万分惊恐,在斗室中,企图把自己嘶嘶的气息压抑。我六神无主。
    提剑赶来,要做什么?不过是‘咱相残杀”!无聊的人类才巴巴地去做此事。而我,送行那么病
    突然——
    领际一凉,寒森森剑光一闪,武器架在要害。我毛骨悚然。
    轻轻一动,那剑硬是不动。生生割裂了一道口子。一点也不深,像一条红头发,粘在脖子上。我再也不敢造次。
    我无法看到背后的是谁。但还有谁?我想干的,她先发制人了。
    咬牙切齿。尔虞我诈。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这一双雌雄宝剑,曾是我俩的战利品。二人对分。谁料得二人对峙?
    忽觉颈际的剑一抖。因我的专注。即使是最轻微的异动,也叫心神一凛。
    是的,她已是强督之末了。见不着她,也感到气势之难以持续。
    我汗流浃背,伺机发难,身子一蜷,往后一弹,峻地回身,反手一剑,格在她剑上,终于,无可避免地,我俩面对面了。
    在这生死关头,谁都下不了手。谁都下不了手。
    ——也许,我其实不忍杀她,否则怎会轻易受制?
    也许,她其实不忍杀我,所以我有反攻机会。
    我们都似受了蛊惑。“爱情”比我们更毒,所以抵抗不了。无限凄酸地,二人交架着剑。
    西方远处,传来寺院的钟声。特别地震人心弦。
    我俩无限凄酸地交架着剑。动也不动。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对了,苏州阀门外西七里,正是这被前朝诗人张继所吟咏的寒山寺。——我俩都是姑苏的客,何以寒山为我俩敲了丧钟?
    素贞的脸更白了,我的脸更青。这就是我们本来的面B?
    素贞用陌生而冷漠的声音向我道: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我嚣张地问。
    “瞒得了谁?”她木屑。
    “我不打算瞒骗,那是下三滥的所为。”我豁出去了,“你说该怎办?”
    “小青,”素贞恨道,“我——容不得你,有你在,永无宁日。”
    “我也不见得肯容你?”我说,“放公平点,姊姊。”
    “这事上没所谓公平不公平!”
    “你叫他来拣,”我尖着嗓子,“你叫他来拣。哈!这已经不关什么道行深浅的问题了。你看他要谁?”
    当局者迷,每个女人都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每个女人都以为男人只爱她一个,其他的是逢场作戏。
    素贞是我的前戏,我是她的后戏。对方是戏,自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现实。无法自拔,致轻敌招损。
    到了最后,大家都损失了。
    事实如此,但谁敢去招认?
    “看他要谁?”素贞的脸色苍白了,只是眼眶缓缓地红起来,她拚了老命不让那不争气的泪水冒涌,两相斗争,几乎还要把那方寸之眸挤得爆裂。
    “我不能‘看他要谁’了,小青!”素贞狠狠地把泪水直往咽喉压下去,压下去,生生止住。她把剑别过一旁,“不能了。我,怀了他的孩子!”
    啊!我如着雷硬,手中的剑琅挡一声跌坠。我呆立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根本没有准备,眼泪忽然泪泪淌下。不是悲伤,不是兴奋,这一阵的眼泪,未经同意,不问情由,私自地滚淌下滴。我呆立在原地。
    素贞也扔掉了剑。
    她紧握着我的双手,紧紧地:
    “小青,我——势成骑虎。”
    不不不。
    “妹姊!”
    我拥着她,放任地哭起来。素贞没有做声。她的泪水暗暗滴进我衣领,渗进去,一滴一滴,寒凉至心底。令我微微疼痛。
    一切无以回头。
    罗愁绔恨,化为乌有。
    我的姊姊怀孕了!
    “姊姊,你太过分了!”我骂她,“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我捶打她的背:
    “我不准你这样做!我不准你给他生孩子!”
    “小青,”她竟然抚慰着,“我想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呀。我爱他,不能回头了。以后,还要坐月子,喝鸡汤。亲自纳孩子,到他大了,教他读书写字
    “你真卑鄙!”我不愿意听下去,“你给自己铺好后路,我呢?我怎么办?”
    啊!一下子,万事庸俗不堪。什么情欲纠缠,什么爱恨煎熬,都不是那回事了。
    苦心孤诣的素贞,她最成功的地方是“过分”。我全军尽没。
    “这是我拣的,我情愿的。”素贞道,“我情愿舍生救他一命,你,有吗?”
    我有吗?我没有。想到素贞昆仑盗仙草,而我,却是个捡现成的。真汗颜!我反复地思量:我没到那地步。我不及格。完全是当今宋皇帝王的苟安心态,耽于逸乐,但求日子过去。捡现成。
    碰上一个这样的男人——他唯一的本领是多情。
    但是,事到如今,怎样互相摆脱呢?男人与女人,这是世间最复杂诡异的一种关系,销魂蚀骨,不可理喻。以为脱身红尘,谁知仍在红尘内挣扎。
    “——姊姊,我决定了。他是你的。”
    我把披散了的头发绕到耳朵后,展露了整个的脸孔,整副从容的笑靥。雨过天晴,前嫌尽释:
    “他不会爱我,你放心,他一直惦记你,你的心血没有白花。我试他一下,就知道了。你多蠢,还动真气呢。”
    素贞饶有深意地浅笑,她得了我这话,仿如吁了一口气,舒适难言。
    她是他堂堂正正的妻,我是什么?我爱他,却无缘与之结婚生子。
    但愿我能像个婴儿那么善忘与无情!
    妻。
    这样的身份,永远在我能力范围以外。皇帝的妻是皇后、样童。诸侯的妻叫夫人。一般老百姓,便称她们为拙荆、糟糠、娘子、媳妇、内掌柜的、内当家的…不过,我此生此世,也成不了许仙的妻。
    所以素贞恨我“贱”。
    “娘子,”许他端了热腾腾姜汤进来,没有看我,“趁热快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