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龙很慎重地坐下来。
    这黑寡妇腹部圆鼓鼓,像个球体,但手足极长,吐出的丝极韧,是钢铁的五倍。
    黑蜘蛛按一个掣,介绍公司的声音响起:
    「我们是一问刚上市的互联网发展公司。因散户支持,及大量热钱涌人,我们像一个空的大雪柜,亟须放些不同的东西进去,阁下是其中一位。」
    「我们将发展网上斗蛛博彩、蜘蛛精色情网页、sex-file、同「天蚕衣」硬拼的「蜘蛛衣」、以毒攻毒的排毒美颜液、高科技止血疗伤蛛丝纤维、天王以及癫王网页
    ……总之,衣食住行金融科技医疗娱乐文化美容化妆工农兵,都有发展可能。连奶嘴也可网上直销——」
    「育婴——?」
    「奶嘴是随摇头丸配套的。啪丸後会口乾、心跳、牙痕、肌肉失控,所以要吸啜奶嘴。——咦?你不知道吗?」
    黑蜘蛛上下打量一阵问:
    「你的一技之长是其麽?」
    「这个——」阿龙挺坐,骄傲地回答:「我是省港澳的金牌杀手。我的战绩彪
    炳,用过利器、枪械、炸弹、徒手搏斗。我可以背後突袭,又敢近距离正面交锋,
    驾电单车与目标房车擦身而过,一下正中要害,从来不必补枪。我向来人匹马,直闯虎穴龙潭……」
    「啊不要用太多四个字的成语——」黑蜘蛛有点不耐烦:「Make it simple,你只要说是「杀手」就可以了。「杀」宇怎样写?——不要紧,我用「sa」代替了。
    唔,几特别——」
    她把资料输人时,阿龙把上衣一脱示威,露出胸前的黑鹰—背後的苍龙,这青红皂白大幅纹身,把黑蜘蛛吓了一跳:
    「哗!你做大戏吗?」
    看他左臂一个「忍」宇,右臂还刻著「无情」,骇笑:
    「好花!好out!」
    阿龙环视这办公室,只是银、灰、黑、白冷冷金属色。对面的经理,一身黑,衬到绝。他赶紧把上衣里好。阔脚裤和乌蝇镜,那「小龙」look,难道也out吗?他
    的表情怅惘而迷惑。
    「你会上网吧?」
    「甚麽?」
    「上网。」她微笑一下,「现在连「社团」也「。com」了。」
    阿龙硬着头皮:「是「咪宝个嘴」那种吗?」他仿效著电视广告。
    「哈哈。」黑蜘蛛皮笑肉不笑:「我们做「网」,以「网」起家,征服一个又一
    个城市。这点你在应徵之前应该清楚。」
    「我可以学的。」阿龙忽然谦卑起来:「我的指头还算灵活。」
    「我们需要网上杀手。但「黑客」最重要的是脑,且不须出来见人。」
    「啊我是本行的大哥大!」
    「你知道「黑客」吗?」黑蜘蛛道:「即是「骇客」,是电脑系统的捣乱者——只
    要人侵任何电脑,便等於征服者。以此武器进一步可以控制和毁灭人类,大权在握……」她鉴貌辨色:「咦你要发问——?」
    阿龙开始嗫嚅:「怎样去杀死一部电脑呢?」
    他补充:
    「不管了,价钱好的话,我三天之内干掉你们的对手!」
    黑蜘蛛被他的豪情壮志刺激得大笑,花枝乱颤,蛛网抖动,呛得喘不过气来。
    阿龙看著眼前这个妖精,想起他初上位,英武精壮,大佬金牙麦的女人迷恋他,痴情一片:
    「铁胆龙,我跟你,天地不容,但我还是——」
    「不,天娜,请你自重,我阿龙有情有义,江湖人做江湖事,我是不会勾义嫂的!」
    「龙哥,你不要我,我死给你看……」
    他坚毅不为所动。强自压抑欲火……
    天娜果然为他跳楼自杀了。
    金牙麦用力拍拍他的虎背熊肩,表示敬佩。阿龙终生不娶。
    ——但,那是十八前的事了。
    「阿叔。」
    没回应。黑蜘蛛再唤:
    「阿叔!」
    「——我?」
    「阿叔,时问到了。我看你不大适合做「网」。不过,以你的资历和身手,一定找到份好工的。——你基本上已是个well-trained的扑头党。」
    「甚麽?——」
    「扑头党。」她认真地说:「你完全可以胜任,而且命中率高,破案率低,
    报仇机会微,一定到两餐。」
    「甚麽?」阿龙暴跳起来:「向地盘杂工、阿伯阿婆、买线(?)师奶埋手的扑头党?用铁通扑人後脑,先害命後谋财,为了一条金链一个手提电话或五百元便开工的扑头党?」
    他气得双眼通红,血脉沸腾一宇一顿地:
    「我读得书少,不懂上网——但你不要侮辱我!」
    说罢,阿龙慷慨激昂地踢开他的座椅,飕地起立,转身——连颈部起劲一转,发出一下英雄的风声,「山雨欲来风满楼」那种。一脸悲壮地,抬头大步踏出这个蜘蛛网。
    五时正。
    中环人下班了。
    街上全是匆忙的闹嚷的人潮,在网中游弋挣扎,走不出去。
    令天空气好差,能见度低,污染指数不知是多少?阿龙觉得自己老了。寂寞了。
    黄昏来得那麽早。
    21、我永不跳舞
    22、牡蛎男孩和珍珠女孩
    酒吧中音乐喧嚣,人声杂乱,各种不同味道的香水混集起来如蜘蛛丝,难以形容的奇怪的昏眩。四下一切与他无关,他的眼神穿透每个人的身体,落在更寂寞的远方。
    这里常有一坐四五个小时的恶客。不断念念有词,白己说自己吃吃笑,都不知多快乐。
    那有三只眼睛的男孩便在训练自己做三点露白的斗鸡眼自娱。两个嘴巴的女孩自己接吻。
    「喂,」一个女孩走近:「你戴这顶盔甲型的大帽子干麽?」她敲敲它,发
    出声响,「你是不是秃头?脱下来瞧瞧?」
    她企图用力扳下那两片甲壳,但不成功,——它一定是牢牢的与他的血肉黏连一起了。
    男孩木然:
    「但愿我能摆脱它。」
    他又道:
    「我是Oyster,一个牡蛎男保你呢?p>「Pearl.」她笑:「你长得很丑。丑得不似人形。」
    「那你为其麽走过来?你犯贱吗?还是特地过来嘲笑我?」
    「别用那样硬绷绷的语气。」她说:「闻到亲切的海水、海草……咸咸的腥腥的味道。我很喜欢。你闻一下,我也有。」
    真是臭味相投了。
    女孩坐在他身旁:
    「你和我是同一类人。」
    他有点感动。
    「男人在沙滩求婚,在海边结婚,与女人在卡布里岛享受九天的蜜月。一次晚餐,他们点了一道非常特别的菜——牡蛎炖煮热腾腾的浓汤,女人许下心愿。终於,她生下了一个小宝宝,那就是我。」
    牡蛎男孩的甲壳如影随形,身体柔弱又发出腥味。爱海。但他是个怪物。妈妈无法承受这高涨的悲哀、无边的沮丧和苦痛。舍不得杀掉他,但恨不得扔掉
    他。他很孤独地长大了。
    每个同学都想猛力掀起他的硬帽子,突如其来的袭击、力砸……或用润滑剂。每次都令他头痛欲裂,几乎丧命。
    所以他没有朋友。当他谈看自己的往事时,脸上并没其麽特别的表情。已经习惯了上帝的配
    给,抑或主人的塑造?他是温柔而认命,善感但不多愁的贝类。
    「我甚至没有女朋友——」
    他试著搂搂她的腰,天,她的腰那麽硬!
    「哎呀——」她呼痛。
    牡蛎男孩马上把手缩回去。
    「是我太粗暴吗?」他不好意思:「……但,你这儿是不是有毛病?」
    「好痛!」女孩皱眉:「要多等一些日子。现在不方便。」
    「其麽?」他说:「我并不想同你一夜情。我只不过寂寞。」他又关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