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因为没有办法做到,所以只能刻意疏离。
    但此时此刻,怎么忍心推开她?怎么能够推开她?
    小巷风冷,墙里墙外,哭音茫茫。
    远远地,有车辕声渐渐靠近。纪柔荑没有听到,依旧在轻轻啜泣,于是风寄晚也没有动。
    一辆华丽的马车走近,停了下来,车上挂着两盏水晶明灯,将道路两边照的一片明亮。被这种明亮惊醒,纪柔荑抬起头,朝马车望去,只见车门开处,一个人用惊讶之极的目光注视着她和风寄晚。
    ——十五阿哥!
    心中升起的感觉却不是心虚,而是绝望——原来,连这么惟一一次放纵情绪真实流淌的机会,都短暂的可怜。无缘之人,终归无缘。
    但,若注定无缘,为什么又要相遇?
    纪柔荑看着风寄晚,眼神凄凉无限。她的脸上仍有眼泪,再配上那样哀伤的表情,在素色灯光的映照下堪称绝色。
    风寄晚心隐痛了一下,但手却与心相悖,他轻轻地椎开她,拉出一段距离,然后递给她一块手帕。
    纪柔荑没有接,只是偏过头去。
    永琰走过来,很不自然地笑了一笑,“你们也在这。”停了一停,没人接话,于是他又道,“我来看看陆家。”
    “他死了我真高兴!”冰冷而突兀的一句话,纪柔荑回转头来,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哀伤。
    永琰吃一惊,有点不知所措。“这就是我要的结局,他杀了我父亲,这是他的报应。我父亲的仇报了,我好高兴!”
    “纪姑娘……”
    “你很可怜他吗?你不忍他家破人亡,所以眼巴巴地赶来周济他的孤儿寡母吗?”
    “我……”
    不等永琰把话说完,纪柔荑抢话道:“你进去吧,他的妻子正在里面哭得很伤心,不知以后该如何是好,正等待一个救星出现,助她们脱离苦难呢!哈,陆尚豪终于死了,我真高兴,我太高兴了,我今夜一定会高兴得睡不着,不行,我要回去休息了。”
    走了几步,又停住,表情由激动转为茫然。
    永琰看看她又看看风寄晚,无法理解她忽如其来的失态,“纪姑娘,你怎么了?”
    纪柔荑呆了很久,轻轻张口:“我要回家。”
    永琰愣了一下,柔声道:“那我送你回去。”
    纪柔荑摇头,“我没有家了。”
    “啊?”
    “我爹爹死了,房子被我卖了,奴仆们都被遣散了,师兄们也都被得罪了……我哪还有什么家?回不去了,哪里都去不了。”声音犹如梦呓。
    “纪姑娘……”
    纪柔荑转头看他,显得很奇怪,“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为什么是这个表情?你在同情我吗?你认为我很可怜?”尔后哈哈大笑,“我有什么好可怜的,我的心愿都实现了,我是个孝顺女儿,我帮爹爹报了仇,再没人可以指责我了!”
    一直不说话的风寄晚突然说道:“你累了。”
    纪柔荑整个人一静。
    “你累了,回去吧。”风寄晚将她抱上马背。纪柔荑的脸上有恍然的神情,隔了一会儿,眼神变得很远很远:“我想回家。风寄晚,我想回家。”
    风寄晚沉默了一下,答道:“好,我们回家。”
    他翻身上马,向永琰致歉道:“抱歉十五阿哥,我得带她走了。她现在情绪不稳定,有什么失礼之处,敬请见谅。”
    永琐苦笑道:“没事,你快走吧,请大夫为她看看,希望纪姑娘早日好起来。”
    风寄晚轻点下头,策马离开。
    “风寄晚……”纪柔黄轻声唤他。
    “嗯?”
    “我刚才是不是很失态?”
    “你累了。”
    纪柔荑低声道:“我好像真的很困,一闭上眼睛就会睡着……”
    “那就闭上眼睛睡吧。”
    “我醒来后是不是就到家了?”
    “嗯。”风寄晚的目光更幽深,柔声道,“我保证,你一醒来就能看见你的家。”
    于是纪柔荑沉沉地睡去。
    风寄晚低头,可见她苍白的脸,眉梢眼角溢满疲惫。这个女子,原是孤苦无依。
    如何对她才好?继续纠缠,只会伤害更深。罢罢罢,放她自由,还她原来的一切,就当是——不曾相识。
    ☆☆☆☆☆☆
    朦胧中有人在用热毛巾敷她的额头,从那人身上传来很熟悉的味道,撩拨起一些属于记忆里的东西。
    她觉得胸口很闷,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了,然而却争脱不掉。在朦胧中她听见自己在呼唤一个名字,有人回声应她:“小姐,你醒醒,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猛一震悸,惊醒过来,视线到处,看见的竟是奶妈慈祥而苍老的脸。
    “奶妈!”此时此刻竟然见到她,恍如犹在梦中。
    “小姐!”老妈子眼泪盈盈,“你刚一直在做噩梦,全身都是冷汗,终于醒了。我的好小姐,没想到我还能回来伺候你,真是老爷在天有灵……”
    环顾四望,更是惊悸——熟悉的棉被,熟悉的珠帘,熟悉的梳妆镜,熟悉的一切。这是她的家!她自小生长的地方!
    她怎么会在这?她已经把这儿的一切都卖了的啊……难道……难道?
    “我保证,你一醒来就能看见你的家。”清润优雅、像午夜的箫声一样悠远,那是独属于风寄晚的声音。
    原来他真的送她回“家”,送离他的身旁。
    忽然之间,别鹤山庄、山上小屋都变得遥不可及。那些地方是他的,而她,再也回不去了。
    双手急急地在身上寻找,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换了衣服,奶妈见她一脸焦虑,便问道:“小姐,你找什么?”
    “我的锦囊!我系在腰上的那个锦囊呢?”
    奶妈从她枕下取出锦囊:“是这个吗?”
    一把夺过,赶紧打开来看,翡翠鸣笛还在,心在放下的同时,悲伤又涌了上来。抬头正好可见对面妆台上的铜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克制情绪成了很困难的—件事,所有的心思都泄露在脸上,每个表情都可以看得很清晰。
    纪柔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见脸上的肌肤在指下起了层层变化,变得完全陌生。
    “小姐,你怎么了?小姐……”奶妈被她的表情吓到,连忙推她。
    “我没事。”说着起身下床,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小丫鬟纹儿捧着水盆走进来,“小姐,你起来啦?”
    纪柔荑怔怔地望着她,难道不只奶娘,所有的仆人都回来了吗?刚想到这,窗外传来一阵读书声,她朝声音的来源处看去,东墙那边,正是书院。
    “小姐,你可是遇到贵人啦!前天有人送了银子到我家,说是让我回这来伺候小姐,我刚一进门,就看见纹儿她们也都回来了,还不止这些,那关了许久的书院又重新开了,据说是请了好几名颇有地位的先生来教学于们读书呢!”
    “贵人?”纪柔荑喃喃,“那他人呢?”
    “呦,这老奴可就不知道了,那人是谁,小姐心里该有底吧?”
    纪柔荑梳洗更衣走出屋子,径自到了书院,院内书生一见到她便都放下书围了上来。领头的还是周显,他一脸愧疚地说道:“师妹,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周显以前错怪了你,向你赔罪了!”说着就欲下跪。
    纪柔荑连忙扶住他道:“师哥,这是怎么回事?”
    “唉,师妹,原来你早有为恩师复仇的计划,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呢,害得我们担心了那么久,还冤枉了你。现在好了,恩师大仇得报,陆尚豪那家伙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书院也重新开起来了。师妹,你做得很好,恩师在天之灵,必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纪柔荑虽不清楚她昏迷的这几天内风寄晚究竟做了些什么,使得一切都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料想得到,他必定是将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她的身上,使众人对她的误会冰消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