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对我好。”纪柔荑垂下眼睛,望着自己的手,手指在丝帕间缠绕,一如她此刻的心情,复杂不可说。
    “不说这个了。”永琰不欲惹她不快,连忙转换话题,“我有个不请之请,希望你能答应我。”
    “是什么?”
    “下月初二,是我的生日,你可以来参加我的庆生宴吗?”
    纪柔荑微微惊讶,“那没剩几天了啊!我当然要恭祝你寿辰永安……但是晚宴……皇子寿诞,文武百官必定都要来祝贺的,我似乎不太适合出现在那种场合。”
    “为什么不适合?你是我的朋友,最有资格参加我的庆生宴,就这么说定了,到了那天我派人提前来接你。”
    “十五阿哥……”
    “来吧。我很希望你来。”永琰微微—笑,握住了她的手。
    纪柔荑觉得无从拒绝,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一去,只怕今后更难脱关系。然而,别无选择。
    没人给她第二个选择。
    是夜,取出水落,犹豫了半天,终于将之锁入了匣中。如果以后都看不见,日子是不是会好过些?
    纪柔荑不知道,然而她希望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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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尚豪这件事处理得不错,很干净。”
    依旧是碧色如茵的温室,和璘细心修剪着一株月季,他的身后,风寄晚静静地站着,没有表情。“你对十格格印象如何?”
    被忽然问到这个问题,风寄晚犹豫了一下,才答道:“娇憨可人,性情开朗。”“她是万岁爷最宠爱的女儿,若得她为妻,对你今后的前途大有帮助。”和璘转身回看风寄晚,表情别有深意,“现在,只差你一句话。”
    风寄晚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和璘笑了笑,又道:“好像不是很情愿的样子啊。怎么,有问题吗?”
    风寄晚沉默。
    “我听说你留了一个女人在你的别鹤山庄里住了好些天?我还听说这个女人是十五阿哥的心上人。”
    风寄晚面色一冷,“和她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最好。”和璘缓缓道,“女人是大麻烦,聪明人绝对不会感情用事。娶十格格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风寄晚低声道:“容我再考虑几天。”
    和璘望了他几眼,悠悠地说道:“也好,但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对了,明日是十五阿哥的寿辰,因为香妃娘娘的病情一直不见好,万岁爷也无心出席,我得在身边伺候着,所以十五阿哥那边你就代我出席吧。”
    “明天?”风寄晚微微一征。
    “怎么,又有问题?”
    风寄晚抬头凝望自己的父亲,非常专注地看着他,希望能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然而和璘一脸平静,显得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你有什么事?”
    黑色跟眸黯淡了下去,风寄晚的嘴边勾起一抹冷笑,淡淡地道:“不,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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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和府出来,夜色已深。风寄晚独自一人坐在车内,表情异常阴沉。大街上已无行人,四下幽静,惟独车辕马蹄声,清脆单调。
    他突然高声道:“停车!”
    车夫“吁”的一声将马勒住,回头道:“少爷,什么事?”
    “我下车走走,你先自己回去吧。”
    “是。”
    风寄晚下了车,转身走向西边那条路,走了一半,折回,折回几步,又停住。夜间的长风习习,吹得他的衣衫不住地舞动,纷乱不宁。默立许久后,仍是决定向西而行。走了大概盏茶工夫,便可见青砖碧瓦,以及两只大灯笼上高书的“纪宅”二字。
    这个地方,他一共来过三次。第一次他从这带走了纪柔荑,第二次则送她回来,第三次街头巧遇再度送她回家,每次都有充分的理由。然而,这次呢?
    这次来又为的是什么?
    风寄晚轻轻一跃飞过矮墙,藏身于碧竹丛后,远远望去,可见纸窗上寂寂然地一个剪影。
    他认得出来,那正是纪柔荑。
    “小姐,穿这件衣服吧。”房内有个声音脆脆地响起。然后便见窗上的人影动了一下。
    “太艳了。”
    “不会啊,明天小姐要参加的可是皇子的寿宴,穿艳点喜气。”
    风寄晚整个人一震,面色灰败。默立半响,终于转身飘然离开。
    割舍了罢——你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有你的前程,你忘记了你的目标了吗?
    冥冥中像有个声音在不停的规劝,繁复到令他厌烦。回到别鹤山庄,就见惟妙惟肖迎了上来:“少爷,您终于回来了。”
    风寄晚推开房门,淡淡地道:“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们不用进来了。”
    惟妙惟肖一怔,相互看了一眼,恭顺地答道:“是。”
    房间里静静的燃烧着两支素烛,清寒的烛光映在中间的牌位上,写的是“梅雪青之位”。
    “母亲。”风寄晚自嘲地笑了笑,每个字都说得很慢,“母亲,他忘记了,他不记得。他忘记了明天是您的祭日。多么可笑。”
    烛光跳了几跳,他沿墙壁缓缓坐下,双手抱膝,“如果您还在世,您一定会教我该怎么做。我忽然想听听您的劝导,在这个时候,我不想听其他任何人的,只想听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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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乾隆皇帝不出席十五阿哥的寿宴,纪柔荑大是松了口气。她实在无法想象,她到了十五阿哥的府后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然而没让她想太久,阿哥府的马车黄昏时便到了。纪柔荑身穿绛红色的衣衫踏上马车,经久的苍白,如今穿点艳色,反而显得精神了许多。一路上都是人,到了十五阿哥府门前更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如果不是皇上不出席,不得不把这个寿宴办简单了,还不知道该是怎样一派铺张的场景。
    马车刚停,就见永琰一身华服地迎了过来,亲自扶她下车。一时间,周旁众人见了,都纷纷猜测起这位姑娘究竟是何身份,竟让皇子亲自迎接。这么多目光打量着她,纪柔荑虽不胆怯,却还是觉得有点不适。
    永琰微笑道:“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你我出场。”
    纪柔荑不解:“你……和我?”
    永琰冲她眨了眨眼睛,笑的很是慧黠。这个笑容顿时令她有掉进陷阱里的感觉。
    “走吧。”永琰来拉她的手,纪柔荑缩了一下,永琰再次伸手,纪柔荑仍是缩手。永琰立定,第三次牵她的手,终于不再挣脱,任他握着,带她一起走过琉璃回廊,出现在众人面前。
    无数双眼睛齐看过来,纪柔荑垂下了头,她的预感没有错,这一携手出现于百官面前,从此后再难脱关系。只是未曾想到,永琰可以如此大胆,毫无顾忌。他是皇子啊,而她只是一个普通百姓,这样的组合,多么惊世骇俗!
    足下的红毯柔软无比,踩在上面像踩在云朵之上,浑然不知身在何处。
    不知是谁先站起来带头道:“恭祝十五阿哥千岁金安,福寿康宁。”
    百官一同举杯:“千岁金安,福寿康宁——”
    永琰微笑:“多谢诸位大人,请坐。”随即拉她一同坐下。两队彩衣舞姬,翩翩登台献舞,一时间但见鬓香影丽,好一派浮华景色。
    然而这一切,都不该是属于她的。
    从某种角度来说,永琰比风寄晚更不自由,需要背负的责任更多,在责任与感情权衡之间,她注定是被牺牲的一方。明知这点,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虽然风寄晚没有给她选择,但她也可以不必选择永琰咧。
    难道一切都只是因为曾经风寄晚对她说了一句“你最好不要和水琰有所牵连”,所以她现在偏偏不听他的话,要和永琰在一起?
    夜幕降临,远处烟花灿烂,纪柔荑望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火光,一种悲痛就那样的萦绕在心头,如同空中绚丽的烟花一样,绽开、灭去,再绽开、再灭去,周而复始,不胜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