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轻衣一动不动,她微弱的呼吸和那桌上的沙漏一样,每吁出一分就弱了一分。
    沈诺开始着急,他紧紧握住程轻衣的手,声音惶恐而绝望,“轻衣!你不要吓我,你不要吓师父……你听着,你听着!如果你不醒过来,我绝不独活!我说到做到!”
    似乎是听到了他斩钉截铁的誓言,又似乎最终挣脱开了那个噩梦,程轻衣的眼睛慢慢地睁了开来,在一片灰蒙蒙的环境中显得更加明亮。
    沈诺惊喜地看着她,两个人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此时此刻,天地万物悲欢离合前世今生茫茫太清种种一切忽然灰飞烟灭。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和她。
    程轻衣的目光慢慢地由亮转暗,她支撑着想起来,沈诺立刻伸手过去扶,程轻衣抓住他的胳膊,握紧,又松开。
    “怎么了,轻衣?”沈诺发现她的举止很奇怪,似乎隐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名的复杂情绪。
    程轻衣凝视着他半晌,才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师父,我们会不会下地狱?”
    沈诺的目光闪了一下,又复平静,沉声道:“我说过了,无论是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的。如果是下地狱,就让我们一起去。”
    程轻衣低叹一声,靠到了沈诺怀中,这一刻,她只觉沈诺的胸膛是那么宽厚,似乎能够背负起所有的重担与责任,那么,就把一切的一切抛到九霄云外去罢!
    我,什么都不想想——
    *****
    一宵夜雨,洗净了俗尘,清晨起来时,空气格外清新。程轻衣慢慢支开了窗子,淡淡的晨曦洒进来,照得一切都很温暖。屋外碧湖如镜,桃花如画。
    “小姐,把外衣披上吧,小心着凉,你大病初愈,要谨慎点为好。”挽绿走过来,将一件碧绿轻衣披上她的肩。程轻衣回头,看着挽绿忽然笑了笑,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道:“这些日子来辛苦你了,你也跟着我憔悴了好多。”
    “只要看见小姐好起来,什么都没关系。”挽绿笑着说道,一指梳妆台的镜子,“小姐你看,你的气色好多了呢!”
    镜子里的人儿,虽然容颜仍嫌苍白荏弱,但多少有了几分生气,不像以前那样枯萎不堪。
    “师父呢?为什么从昨天起我就没有见到他了?”
    挽绿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迟疑道:“沈公子……沈公子他……”
    程轻衣挑了挑眉,起疑道:“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的?”
    “他和秦姑娘在一起,好像有事情商量,刚刚和秦姑娘一起出门去了。”
    程轻衣的身子摇了一摇,惊讶道:“你说什么?他和秦姐姐出去了?他们去干什么?他们能有什么事情商量?”
    “婢子不清楚……”挽绿见程轻衣着急,忙道:“但是小姐不要担心,沈公子留下话了,说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程轻衣默立了半晌,吁了口气,轻笑道:“我多心的坏毛病又来了……我应该信任他们的,对不对?秦姐姐是个好人,师父更是一向说到做到的,我在瞎担心什么呢,真是的……程轻衣啊程轻衣,这个坏毛病你可一定要改掉,否则迟早会伤人伤已的。”
    挽绿听她这样说,也松了口气,点头道:“是啊,小姐,你能这样想我真高兴。沈公子一定会回来的,他那么匆忙地离开,肯定是有要事,你要相信他!”
    “那好,我们现在去见见爹和娘吧,我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他们了,我的这次病肯定把二老都吓坏了……”
    “好,我马上陪小姐过去。”
    两人走出轻尘居,一路上却见家丁们个个行色匆匆,忙碌成了一团。
    程轻衣奇道:“怎么了?府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为什么大家都好像很忙的样子?”
    挽绿道:“婢子不知道呢!”
    程轻衣唤住一个路过的家丁道:“你等一下,你在干什么?”
    “回小姐的话,我们按照夫人的命令正在修整花园。”
    “修整花园?好端端的修整什么花园?这不挺好的吗?”
    “回小姐的话,府里要办喜事了,所以一切都要规整一新,不但花园,连房子也要重新修葺过。”
    程轻衣更是奇怪,和挽绿对望了一眼,“办喜事?有什么喜事可办?”
    “据说是夫人要收秦家小姐当干女儿,具体事情小的们不是太清楚,小姐为什么不亲自问问夫人?”
    娘——要收——秦若烟当——干女儿?
    程轻衣回头看了看挽绿,两个人都怔住了。
    *****
    “娘,你要认秦姐姐当干女儿?”程轻衣人还在门外,声音就先传了进去。
    厅堂里已经布置一新,帷幕、桌椅都是新换的,带了几分洋洋的喜气。
    程夫人放下手中的佛珠,回眸微笑道:“你听谁说的?”
    程轻衣道:“下人们这样告诉我的,难道不是?”
    “下人们没有说错,的确是办喜事,不过不是收干女儿。”程夫人慈祥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神秘的味道。
    程轻衣惊愕道:“不是收干女儿,那是干什么?为什么要把家里整修一新啊?”
    一个声音忽然自门外传来,“不是收干女儿,而是认徒弟!”声音清朗,正是沈诺。
    程轻衣连忙转身,却看见沈诺与秦若烟一起走了进来,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明知二人没什么,但是看见他们同进同出,她的脸色还是不由自主的变了一变。
    沈诺微笑着走到她面前,凝眸道:“我要认徒弟。”
    “你……要……认……徒弟?”程轻衣喃喃重复了一句,仍未明白过来。
    秦若烟冲她盈盈一笑,道:“程姑娘,我想拜沈大哥为师,你不会有意见吧?”
    程轻衣这下终于明白过来,她抬头惊愕万分地望着沈诺,但是沈诺却依旧在笑,秦若烟也在笑,娘也在笑,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在笑……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程轻衣的目光由不可思议到惊恐到幽愁再到哀伤,她咬着唇,只觉手脚在刹那间变得冰凉!
    沈诺——要收秦若烟——为徒!!
    她不敢相信地道:“你再说一遍,你刚才在说什么?”
    沈诺重复道:“我要收若烟当徒弟。”
    程轻衣忽然一咬牙,奔了出去。
    沈诺呆了一呆,立刻追了上来。
    在快到“只为桃来”的那个亭子时,沈诺追上了她,一把拉住程轻衣的手道:“轻衣,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程轻衣忽然有气,回头瞪着沈诺道:“你怎么会这样做?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你记不记得当初收我为徒时答应过什么?”
    “我记得。”
    “你记得?我说过——师父既然收了我为徒,就不可以再收徒弟!如果你以后再收徒弟,那么你我之间的师徒之谊就一刀两断,我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师父!这些话你真的都还记得?”程轻衣越说,心中越是气苦,忍不住流下泪来。
    沈诺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拥住她,柔声道:“傻孩子,我当然记得,你说过的每句话,每个字,我都记得很清楚。”
    程轻衣哽咽道:“那你为什么还这样做?你为什么要收秦若烟当徒弟?”
    沈诺脸上露出又好笑又好气的表情来,他凝视着程轻衣的眼睛,笑了一笑。
    程轻衣见他此时此刻竟然还笑,顿时气得转身就要走。
    沈诺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笑道:“笨丫头,正是因为你我之间有那样一个约定,所以今天我才那么做的。”
    程轻衣睁大了眼睛,满脸迷惑,过了半天凄凄惨惨地逼出一句话来,“师父你不要我了?”
    沈诺失笑,但看着眼前人儿又绝望又悲伤的眼神,心中柔情顿起,道:“傻丫头,你还是没有明白。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当我的徒儿吗?”
    程轻衣的眸子慢慢变得清明,终于恍然大悟道:“原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