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老天又跟她和他开了个大玩笑,拖了六年,还是拖不过一个死字!早知如此,何必生生捱这六年?
    钱萃玉刚待承认,胸口却突然象被个大铁锤狠狠锤了一记,整个人顿时痛得弯下腰去。
    钱宝儿一把扶住她道:“二姐!”反手搭上她的脉搏,脸色大变。正惊俱时,但见公子出指如电,瞬间点了钱萃玉的十多个穴道,然后手臂一长,将她抱起来向床走去。
    钱宝儿本是七巧玲珑心,当下明白了他想干什么,连忙道:“不可以!你自己现在都很危险,若再以内力救她,恐怕……”
    未待她把话说完,公子已双掌贴在钱萃玉的背上,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她体内。
    钱宝儿怔了半响,咬牙道:“好,你肯为二姐舍命,难道我宝儿就做不到了吗?”当下长袖一挥也走了过去,坐到床上,一前一后,同时为钱萃玉疗伤。
    但觉公子的内力温润如水,不复先前的尖锐嚣张,钱宝儿大为惊讶,但又不便出声相问,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在一旁辅助。如此运行了足足三周天后,钱萃玉的脸色才由灰转白,好看许多。
    窗外的天亮了,服侍丫头打水进来,见得房中这番奇特景象,连忙跑去禀告少庄主。于是不多时,便见顾氏兄妹匆匆赶到。
    顾明烟惊道:“你们——”刚说了两个字,顾宇成就一把扣住她的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得打搅。顾明烟看看公子,又看看钱萃玉,虽是不甘,但也只能忍气吞声。
    钱宝儿先自收掌,吐出口气,伸手,抹到一头汗,再搭钱萃玉脉搏,脸上表情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更凝重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抢救了一夜,也只是仅能维持她不死而已,难道联合她和殷桑的内力,都治不好她的伤吗?
    心中虽然非常气馁,但看了脸色苍白的公子一眼,还是放柔声音道:“休息一下吧。我看二姐暂时不会有事了,应该能支持到我师父赶来……”
    公子仿若未闻。
    钱宝儿抿了抿唇,忽的厉声道:“你想害死她吗?我二姐不会武功的,你灌输这么多内力给她,反而会害了她!”
    被她一喝,公子一震,果真缓缓收回内力,钱萃玉顿时整个人一软,倒入他怀中。那一瞬间,很多事情飞回脑海——
    曾经,他也是这样为她疗过伤;曾经,他也是这样抱过她;曾经,他也是这样焦虑不安的等她醒来……他的头突然一阵巨痛。
    顾明烟见他面色又不对劲,连忙冲上前问道:“无痕!你怎么样?”
    公子忍痛将钱萃玉躺平放好,才慢慢下床来,脚下虚浮,差点栽倒在地。钱宝儿在他身侧,就顺手扶了他一把,正好扶在他的手腕上。
    “你——”一触之下,竟是有点不敢置信,干脆直接拉过公子的手正式为其搭脉,惊喜道,“你!你好了!”
    奇迹!真是奇迹!此刻公子的体内,只剩下一种内力,如大海般深不可测,却又如春风般和煦平和。即不是他原先自己的邪劲武功,也不是轩辕老人的正统武功,更像是将二者融合在一起后产生的新的一种武功,随心所至,肆意畅游。
    “这是怎么回事?”钱宝儿抬头问公子,喜道:“我明白了!你果然是百年不遇的奇才,竟能自发将两种内力融解,再加上我当时给你服食了迷神引,抑住了疼痛,将你身体机能激发到最及至处……老天,二姐醒来若知道了,可不知该有多高兴!”
    真是……这可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吧?一向亏待他们的老天终于发了次慈悲,在这种紧要关头化解了殷桑身上的危机!
    谁知公子脸上并无多少欢喜之色,他望着床上的钱萃玉,半响,忽的扭身离开。
    钱宝儿叫道:“你去哪?”
    他没有答话,只是径自出了房门,柳叶在门外等候,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道:“公子……”
    公子绕过他朝马厮走去。柳叶问道:“公子,你去哪?”
    他也不答话,挑了最好的那匹马解了马缰就走,柳叶本待跟上前的,但是一看见他的脸,顿时怔住了——
    那,不是公子。
    起码,那不是他所认识的公子!
    公子怎么会有那么阴沉的脸色,那么犀利的眼神,那么令人畏惧的表情?
    这一瞬间,他好象整个人都变了一样,浑身散发着锐气,像把出鞘的剑一样,锋利无边,靠近的人都会受伤。
    “公子……”柳叶喃喃,再回过身时,看见顾明烟默默的站在一株树下,眼中泪光闪烁,显得非常非常凄凉。
    她问:“我们失去他了,对不对?”
    柳叶一愕,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明烟摇头自言自语道:“我知道的……我失去他了……我真的,真的失去他了……”
    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慢慢的走了。晨光照在她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柳叶忽然觉得这个素被江湖人士赞誉为武林明珠的顾大小姐,一下子变得黯淡无光起来。
    第九章
    淅淅沥沥的雨被隔在水榭之外,凭栏吹来凉风,天地间好一派祥宁。
    远离尘嚣,软红之外,青砚台上看潮生。
    灰袍老者盘膝而坐,矮几上的红泥小炉上,新茶初沸。
    却有个童子急急奔来,错乱的脚步声,惊破一室幽谧。“先生,公子回来了!”
    老者微微惊诧道:“你为何如此慌张?”
    童子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那个……先生,公子他很不对劲……”话未说说,公子的白衣已出现在门口。
    老者的目光落到他的腿上,他的腿竟然好了,那么说来……于是挥手示意童子退下,微笑道:“你来的好。这壶铁武观音刚刚沸开,坐吧。”
    公子在门边站了许久,一双眼眸由原先的精光逼人,慢慢转为平和,这才走进来,在他面前也盘膝坐下。
    老者伸手倒茶,盈盈碧水自壶嘴流淌而出,落入光洁的白磁杯中,水光潋滟中映出公子的脸,被尘世漂浅过后的清贵高雅。
    “我记得我当年艺成下山,与我的师父告别时,师父对我说了一句话。”老者将茶推至公子面前,缓缓道,“师父说:‘你这一步踏下去,红尘如斯,就别再回头了。因为,即使回了头,也已非前身。’这句话我费了很多时间去想,究竟是什么意思。后来,当我经历过一些事情,再回想起来时,才终于明白师父的苦心。”
    公子静静的坐着,只言不发。
    老者微微一笑道:“你当年出青砚台时,我没有把这句话送你,是因为觉得你还不需要。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好生领悟。”
    公子依旧低垂着眼睛,什么表情都没有。
    老者看了他面前的茶一眼,道:“凉了,快喝吧。”
    公子以一种很慢的速度伸手拿起茶杯,再以更慢的速度放到唇边,他微微扬头、启唇,眼看就要喝下那杯茶,老者的脸上已露出和蔼的笑容时,他突然“啪”的一声,将杯子掷到了地上,玉瓷碎裂,茶水蜿蜒,整个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外面的雨依旧不停的下着,渐有加骤的趋势。
    老者盯着他瞧了半响,叹口气,又倒了杯茶过去:“那杯凉了,不要也罢。再喝喝看……”
    公子蓦然抬头打断他:“老师!”
    “喝茶。”老者压沉了声音。
    然而公子毫不理会,目光中绽露出极绚的光芒,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力量,不复先前那般文弱的模样。
    “老师!”他急切道,“殷桑是谁?”
    老者脸上升起不悦之色:“聪明人不该问这个问题。”
    “请你告诉我!”公子站起身来,半个人穿过小几,沸腾的水气从壶嘴里冒出来,蒸腾着他的胸口,可他却似乎毫无感觉,依旧眨也不眨的望着老者。
    老者垂首,双手在身侧慢慢握紧,然后以一种很悲哀的声音道:“无痕,知道那些对你没有好处。听我的话,忘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