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轻点一下头,从碧落手里接过了白孤披风。
    “小姐,你还是把伞带上吧,这天看来也不太对劲呢,也许晚上会下雨。”
    “不用了,如果下雨时我还没回来,你来接我。”叶重重披好披风推门走了出去。
    天色越发昏沉,依旧是那条越行越窄的道路,与昨天不同的是,今日路上还有几个行人,只是大多行色匆匆。原来这个世界能享受悠闲的也毕竟是少数人,试问又有几家女儿可以如她这般任性,想不嫁就不嫁,一直拖到二十六岁还虚掷韶华呢?
    又或者,如果她不是这个出身,这般心高,是否也就和平常的姑娘们一样,早早地顺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了,相夫教子,平平凡凡地度过一生?
    一对老年夫妻从她身边经过,男人扶着女人的手,神情间无法描述的体贴。叶重重默默地看着,眼角忽然有点湿润。
    风很大,看样子晚上真的会下雨,
    叶重重终于走到边缘赌坊,掀帘走了进去。赌仿里依旧喧嚣,但是却不见他的影子。
    她怔了一下,就见赌场的伙计挤过来道:“那家伙醉得一塌糊涂,正在后面的柴房里呼呼大睡呢,小姐你来得好,这是他今天欠下的酒钱加赌本?”
    叶重重看见账册上酒钱栏里写的是“五十七两八钱”,不由轻皱了下眉,“他今天喝了那么多?”
    “是,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发了疯似的喝酒,还拉着身边的人陪他一块喝,这不,后面柴房里可醉倒了三个。”
    受刺激?叶重重的心“格噔”了一下——难道是因为她?难道他知道了非凡公子向她求亲的事?
    刚那么一想,又自行否决了。不,不可能,这件事还没传出山庄,而秀人坊又是个江湖消息如此闭塞的地方,再加上他现在这副事事漠不关心的样子,怎么会知道?
    其实种种理由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绝对不会因为她而失态。
    一个伙汁从后门进来道:“好了好了,那家伙醒了!”刚说完,“他”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门后,一脸宿醉未醒的模样,经过门槛时还“砰”的摔了一跤。
    周围的伙计哈哈大笑,他却跟没事人似的爬起来继续跌跌撺撞地走。
    叶重重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或是因为醉了并不清醒的缘故,推她推得很大力,全不给面子。然后那些伙计看见了,继续哈哈大笑。
    叶重重的目光中羞愤之色一闪而过,仍被担忧占了上风,跟着他走出赌坊。
    就那么一刻功夫,外面的天已黑透,路边各家的灯光有明有暗,照的道路也一段阴一段亮。
    拐个弯,远远可见耶间破旧的茅屋,街上站着几个打扮得浓妆艳抹的女子,叶重重知道,她们是秀人坊里的妓女,而且大多容色平庸或芳华已逝,因此也最便宜。
    对这些妓女们,她并不轻视,但也从来不会多留意。
    谁知道他走过那些妓女身边时,忽然一把搂住其中穿的最艳的那个,醉醺醺地道:“是不是一个晚上十两银子啊?”
    那妓女眼睛一亮,喜道:“十两银子?成交!”
    “好,那跟我走吧!”他竟一把抱起那个妓女往茅屋走去。
    叶重重的脸刷地变白。
    依旧是踢开门进去的,门板摇摇晃晃,看样子又要掉下来了。那女子吃吃地笑:“喂,你不关门的吗?”
    “那道门,关与不关,有什么两样?”他的口齿更加不清。
    “可是外面有个姑娘在看呢!”女子说着从他怀里跳下来想来关门,却被他抓住抱了回去,“管她,爱看就看个够好了!来吧……”
    立刻传来那女子的尖叫声和娇笑声,房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撞到了,发出很响的滚动声。
    叶重重看着那扇半掩的门,忽然觉得视线一片模糊。
    风很冷,脸上有凉凉的东西一直流到唇角,伸出舌头一舔,淡而无味。抬起头,淅浙沥沥的水珠逐渐地连绵起来,原来真的下雨了。
    居然是雨,不是泪。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流不出眼泪,只是视线还是模糊不清。只看得见那扇门在风中吱吱呀呀地被吹开,又合上,合上了,又吹开,周而复始。
    当雨水慢慢地濡湿长发,并在白狐毛上凝聚成水珠沿着缝隙流进脖子里时,门正式地被打开,那个女子边扣扣子边袅袅地走了出来,走到她面前时伸出了手,“他说让我管你要钱?”
    叶重重不知是什么心情,她只是木然地从怀中取出锭银子,那女子连忙抓过用牙齿咬了咬,眼睛晶晶发亮,“谢啦!”说着一边娇笑着一边扭着腰肢走了。
    叶重重静静地站在雨中,好一会儿,屋里传出一阵鼾声,她的唇角动了几下,又复平静。转身,慢慢地离开。
    刚走出秀人坊,就看见碧落撑着伞站在一辆马车外仰首张望,见到她顿时跑了过来,惊叫道:“天啊!小姐,你怎么淋成这个样子了!都怪我不好,早知道我该进去接你的,可是你知道,这个地方太复杂了,我都不太敢进去……幸好我明智,叫王叔赶了车子过来。小姐你快上车,把湿衣服换了吧……”
    叶重重上车,换衣,沉默地不发一言。碧落见小姐脸色有异,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么一句怯生生的话突然招出了叶重重的眼泪,刚才在凄冷寒雨中都一直没掉的眼泪,却在温暖如春的车厢里催发了出来。
    碧落吓了一跳,连忙掏手帕,“小姐,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哭了?”
    她只是流泪,什么都不说。
    马车到了笑客山庄,碧落慌忙跳下车叫道:“田嫂!田嫂!小姐她——”
    田嫂闻声迎了出来,“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小姐她怎么了?”
    “小姐她——”碧落刚说了一半,叶重重也从车中走了出来,她一把按住碧落的肩膀,然后转过头对田嫂,一字字地说道:“告诉爹爹,非凡公子的婚事,我答应了。”
    “啊?”田嫂又惊又喜,顿时给怔在了那里。
    碧落张大?嘴巴看看她又看看小姐,更是惊诧到了极点。
    叶重重深吸口气,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说——非凡公子的婚事,我答应了。”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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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客山庄叶大小姐和非凡公子的婚事在七天内传遍了整个江湖。
    一时间,街头巷尾,处处可闻对此事的闲谈,众人的反应五花八门,羡慕祝福嫉妒眼红者皆而有之,据说更有好多女子哭得稀里哗啦,寻死觅活的。当碧落把这些小道消息告诉叶重重时,她只是笑,很淡漠地笑,仿佛一切事情与她无关。
    房间里的那只鹦鹉翻来覆去还是那么一句“红园引离辞,重重天涯暮”,初听时虽然揪心,但后来听的次数多了,也就越来越麻木。
    又是黄昏时分,外面大雨倾盆,天气比前些日子都冷,仿佛一夕间,冬天就来了。叶重重望着窗外的雨,手里狼毫在朱砂中蘸了一蘸,落到了纸上,“夜来恍见灯影瘦,红园怎自娇慵?疏疏一陌露亭东。分明千点泪,古今谁堪同?”笔锋轻轻一转,却是再也写不下去了,眸中倦色更重。
    朱砂在纸上千透,被灯光一映,竟变成了暗红,隐隐地透露着不祥。
    唇角不禁浮现出一抹嘲笑,喃喃道:“红园怎自娇慵?却是红园……不是随园……叶重重啊叶重重,你还当自己是昔日随园中那个十六岁的填词少女吗?”双手一分,将填了半阕的《临江仙》撕开向窗外丢了出去,纸张的碎片在风雨中四下翻飞,呈现出一种莫名的凄凉。
    “小姐,新到的大白海棠,快尝尝,刚刚非凡公子差人送来的。”碧落捧着只金丝盘就的龙凤托盘快步走了进来,盘上六角海棠色泽微红,嫩得像要滴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