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这时,夕雪发现皇甫奕的言辞里有着明显的漏洞。
    假使萧默澶真的随虎哥回坞角,用道上的规矩解决争端,那何至于会有这封自白书呢?
    纵然这封自白书不是萧默澶亲自发出去的,但保镖阿明能有这封自白书,在某种程度上,或许仅说明,是受了萧默澶先前的指示,只是彼时的指示,该是直接交给警方。
    而萧默澶若去了坞角,是断不可能同时去发那封自白书的。
    其后,在她就着这封邮件,质问皇甫奕时,皇甫奕踌躇半晌,才提前给了她一封,萧默澶留下的信。
    本来那封信,会在她身体复原后,方交给她罢。
    那封信,不算很长,可她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方能看完,看完的时候,没有更多的悲凉,有的仅是一个念头。
    她不会让这份信真的成了一封用无情的言辞撕开伤口的信。
    因为,既然上苍让那份自白书落到萧未央的手上,或许,这一次,连上苍都慈悲地不希望这段感情就此划下终止符吧。
    所以,让她彻底自私一次,暂时放下一切,一直寻到了这里。
    此刻,那名佣人的声音,引来一名男子,那名男子正是萧默澶身边的近身保镖阿明。
    也是在海城最后那一日,她找到海中央的别墅,觉到有人存在时,隐隐阻挠她寻下去的保镖。
    有些什么终是在这时联系了起来。
    看着阿明凝重的神色,她只轻轻地说了四个字:
    “让我见他。”
    说出这四个字的语调,是不容任何人拒绝的,阿明在踌躇片刻后,终带着她,往楼上走去。
    古老的城堡是没有电梯的,夕雪下了轮椅,在护士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得很是费力,总算走到了二楼。
    推开厚重的檀木门,能闻到空气里有浓重的药水味。
    此时,萧默澶就躺在正中的那张大床上,厚厚的窗帘拉起,但,整间房却并不是阴暗,那些明亮光线的来源,是床前的那面墙上,正反复地播着一些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片段。
    熟悉,是因为,这些片段原本就是发生在生活中的片段。
    陌生,是因为,她没有想到这些片段不仅被拍摄下来,还被保存着。
    是关于她在埃及时的点滴,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都被他的DV录了下来。
    目光从那些片段移到床上男子的脸上,如果不是旁边的仪器显示着心跳的存在,就那么瞬间,她以为他真的就这样永远睡着了。
    只是那些仪器,让她知道,他还活着。
    至少现在,还活着。
    在海啸中,那样的坚持下来,终究造成了极大的损伤,毕竟,人仅是血肉之躯,要承受那样大的冲击力,给五脏六腑带来的创伤是巨大的。
    那段日子,他是靠着吗啡才能继续因为这场海啸的变数,导致出轨的部署扭转回来。
    在戒掉天境后,不得不依赖吗啡,对这样的男子来说,肉体的折磨,或许远不及精神的折磨吧?
    可,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能忍住常人所不能忍的一切,在虎哥劫持念念,逼他现身时,硬是注**超分量的吗啡,方能撑过那段时间。
    但,也是过量的注射,终是让坚强的身体都负荷不住。
    这样的负荷不住,让他再没能亲自发出那封自白书。
    而在那之前,他和皇甫奕已达成某些约定,确保她和念念的平安,让皇甫奕把那封信转交给他时,已预备第二日投案自首,也在那时,皇甫奕知道萧默澶的身体每况愈下,在投案自首后,或许根本撑不过很长的时间,便会不治。
    可,最终,萧默澶晕厥在了皇甫奕的面前,阿明措手不及,只恳求皇甫奕放过萧默澶一次。
    至于那封自白书,在萧默澶昏迷前,吩咐阿明万一他身体不支,由阿明把这封自白书代交给警方,毕竟,因为不舍,拖了两天的时间,再不交,恐怕仅会引来更多不安的因素。
    但,最终阿明选择了直接交给萧未央,再让Mr.J全力救治重病的萧默澶,并用专机在萧默澶病情稍稍稳定后,送他来了这一处四年前,就准备好,却迟迟没有来过的城堡。
    这座城市的温度和空气,都是有利于病人身体的。
    也在这座异国他乡的城堡,Mr.J悉心照料着衰弱的萧默澶,阿明则坚持不让萧默澶去做所谓的自首。
    彼时,谁都认为,萧默澶的命不会很长,最后的时间,阿明不希望萧默澶是在监狱中度过的,那样,无疑是加快生命的结束。
    这么多年,萧默澶走得有多辛苦,作为近身保镖的阿明看在眼里,最是清楚,也只为萧默澶的付出不值。
    当然,这份不值,或许,不仅仅是萧未央。
    还有她吧?
    从刚刚走进城堡,阿明对她的态度,她就清楚。
    只是,不管别人怎么看都好,她终于来到这,
    没有再坐回轮椅,在他的床前,在护士和阿明都离开后,她只坐在那软软的波斯地毯上,她的手在这一刻,终是能牵住他的手,她的唇熨帖在他没有吊水的肌肤上,能觉到他的手一震,这一震,让她更紧地握住他的手,却不松开。
    他该是醒来了吧。
    每一次的醒来,时间不长,伴着那些视频的播放,没一会,便会再次陷入昏迷中,而,谁都不知道,这一次的昏迷,是否会一直持续下去不再醒来,但或许有那些视频的呼唤,终是还会醒来。
    “默澶……”此刻,她轻轻唤他,下一次的昏迷不是她能左右的,但,在那一次的昏迷之前,有些什么,却是她能说的,“我看到你给我的那封信了。我不在乎信上说的那些,我在意的只是,你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对我口是心非呢?默澶,我们已经错过了四年,我不想人生最美好的岁月,都耗费在无尽的等待中,我也不允许你这么自私,轻率地来决定我未来的人生。即便,你随时可能会离开我,即便,这时我们共处的最后一段时间,请不要再剥夺了,好吗?默澶,我想好好地,完完全全的爱一次,完完全全地只陪着你一个人……”
    那封信上提到的,哪怕萧默澶不说,她早就隐隐猜出。
    只是,那封信上说的,更冷血无情,为的,该是让她在他入狱接受审判后,不再执念于他吧——
    埃及的那次绑架,是他做的,仅为了尽快让她臣服。
    但,最初虽源于谋心,当中却是出了变故,也是这场变故,不仅谋了她的心,也试出他的心。
    这些,她早猜出。
    虽然,这场爱的起源基于一场不算纯粹的谋算,但,彼时,却也只说明了,萧默澶的害怕失去。
    他从来就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男人,在最初的伤痛过,他才开始试着去用商场的谋算来得到女人的心。
    这样做,显然并非是好的。
    但,在那之后,他为她做的种种,再和谋算无关。
    信上,还提到一件事,是当初,在身体不适时,萧默澶的家庭医生已发现她有了身孕,而对于这,信上只说,他并不希望这个孩子存在。
    可,若真的如此,那么,早在萧未央推她下楼梯前,她便该有小产的征兆,毕竟那个时候动手,更不会引人注意,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但,他没有。
    即便用残酷的言辞,意图换来她的拒绝。
    可,她还是做不到决绝,反是更添了她看似愚蠢的执念。
    因为,哪怕言辞残酷,却并非是真相。
    即便爱的基础是坦诚,而这场爱是由谋算开始。
    可,她却还是傻傻地在这些谋算中,陷入了自己的心。
    因为,哪怕是谋算,却和伤害无关。
    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在平安夜的钟声响起时,她看得到的,是他的手不再震颤,只是,略略地抽出,他的指尖,准确无误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一辈子太短,容不了过多的蹉跎和自以为是的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