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风满楼 > 第30页
    宦楣说:"新贵。"
    自由疑惑的问:"房子是宦家盖的吗?"
    "不是。"
    "那么,你们之前,谁住在那里?"
    这个问题可真把宦楣问倒了,她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件事,"我不晓得。"
    自由的想象力却奔驰开去,"他们又为什么搬走?"
    "你得问我母亲。"
    "我发觉这间豪华住宅简直可以道出本市沧桑与兴衰史。"
    自由永远这样乐观。
    "宦家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宦楣轻轻说。
    "不,"自由反对,"宦家在那间大厦里的一章已告终结,但是故事仍然继续。"
    宦楣感动了,她说得真好。
    "我们一定得努力写下一章。"自由站起来。
    "你有事?"
    "我兄嫂开了一间小小花店,我去帮忙,赚点零用。"
    是,宦楣颔首,另外一章。宦家的女人一个个自力更生,已与前文无关。
    她收拾公事包上班去。
    回到新闻室,第一件事便是捧着电话与运输署的发言人纠缠,她看见老赵用手招她。
    她结束对话过去。
    他脸容很严肃,"明天立法局辩论白皮书,可能要否决直选。"
    宦楣看着他。
    "我要派你去访问邓宗平。"
    宦楣立刻垂下双眼。
    "他对这件事一定有十分激烈的观点。"
    当然,宦楣想,这件事是他心头肉。
    老赵说:"该宗任务就派给你了,你对他应有充分认识,听说他做过你老师。"他听到的还不只这个。
    "能不能派别人去?"宦楣鼓起勇气。
    老赵看着她一会儿,温和的说:"眉豆,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们可以预见邓宗平将成为明日之星,无可避免地牵涉到许多新闻,我恐怕你会避无可避。"
    宦楣自喉咙底里说:避得一时是一时。
    老赵笑,他听懂宦楣的腹语,于是说:"适应新生活最简单的方法是把旧生活忘掉。"
    宦楣终于说:"我去。"
    "好了。"
    "还有一件事。"
    宦楣转过头来。
    "今天史提文笙离职,我们到牛与熊送他,你也一起来吧,我们都渴望听听你的笑声。"
    宦楣说:"我会出现,但不肯定是否还记得笑。"
    "你当然记得,欢笑同骑脚踏车一样,学会之后,永远不会忘记。"
    "谢谢你。"
    "甭提。"老赵挥挥手。
    "啊,如果你不介意我问,你同许绮年有无进展?"
    老赵即时垂头丧气,"她叫我减掉十公斤之后再约她。"
    宦楣忍着忍着,走到茶水房,才对着墙角笑得弯腰。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延续,适当的时候,她还得练习笑。
    下午,宦楣收到一封信。
    厚厚一叠,在手中秤一秤,很有点份量,宦楣认识墨水的颜色,以及这一手钢笔字。
    信壳上贴着法国邮票,是一张毕加索的和平鸽,信自巴黎一①六区朗尚路的邮局寄出。
    他又调到花都去了,抑或纯粹度假?
    不拆开信就永远不会知道。
    宦楣深深想念这个人,无限的感激他,但正如智者所言,不忘记旧生活,就没有新生活。
    她看着信封,下了决定。
    刚在这个时候,一个同事经过,看见信上别致的邮票,马上问:"小女集邮,可否赐我?"
    宦楣随和点点头,取过剪刀,小心翼翼把邮票剪出,交给同事,他千恩万谢的收下走了。
    自信壳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
    宦楣看到的字有"月未落",接着另一行"黄昏",第三行"已过一朔"。
    她拿着信,到影印房,轻轻把它放进切纸机,按了纽,一刹时整封信化为碎面条。
    宦楣蹲下,把每一条碎片都仔细拾起,装进一只大牛皮信壳,封好,抱在胸前。
    她哭了。
    过了两天,邓宗平在一个招待会上,愤懑抨击白皮书否决直选,是完全背弃大多数市民的意愿,违背四年前的承诺。
    宦楣偕一位负责摄影的同事坐在一角听他的演说:"当局用民意反民意,混淆视听,似是而非,侮辱市民智慧。"
    宦楣的同事啧啧连声:"哗这么大胆的言论,这小子有种。"
    宦楣微笑。
    邓宗平并没有看到她,继续说下去:"市民仍拥有无形的信心一票,数以千计载满汽车、日用品的货柜,远离本市,着实有助本市成为第一大货柜港。"
    听众哄然,苦笑连连。
    同事竖起大拇指,"好!"
    宦楣瞪他一眼,"公众场所,勿谈国事。"
    同事看她一眼,"实不相瞒,"他心痒难搔,"听说你们曾是好朋友。"
    宦楣大方地回答:"现在也仍是朋友。"
    "但是明显地疏远了,为什么?"
    宦楣轻轻答:"我想我配不上他。"
    "胡说,"那摄影同事大抱不平,"我看你们不知多匹配。"
    宦楣忽然之间对一个陌生人吐出真言,"他要做的正经事太多,哪有时间造福家庭。"
    同事惋惜地说:"对,应付得现场观众,就冷落家庭观众。"说得这样趣致,他自己先笑起来。
    宦楣也跟着笑。
    邓宗平演说完毕,众记者一涌而上去做专访,宦楣不甘人后,排众而上,把麦克风递上去。
    邓宗平终于看到了她,四目交投,百感交集,在这一刹那,两人所获得的了解,比他们以往所有的日子加在一起为多。
    宦楣趋前去发问:"邓律师,可以看得出你感到本市有狂飚将至。"
    邓宗平凝视她,"这是我听过最好的形容。"
    全书完宦楣立刻出门,以为宦晖在等她。
    美术馆就在酒店对面马路,她买了门券入内,走到那幅名画面前,只看到聂上游。
    他笑说:"我们不能继续这样见面,人们会开始疑心。"
    宦楣低下头微笑。
    "我们去吃点东西。"
    他刚要拉她到食堂,忽然松开手,低声匆匆说:"明晨十一时半洛克菲勒广场,找张台子喝咖啡。"然后撒手走远。
    宦楣也习惯了,若无其事地在荷花池前坐下,与身边一位老太太一起静寂地欣赏这张印象派名画。
    她坐了很久,肯定聂君已经远去,才独自到礼品店选购若干卡片以及小件头工艺品,直选到美术馆关门。
    她叫了简单的食物到房间,只略动两口。
    街上照例呜呜警车声不绝,凄清恐怖。
    宦楣躺在床上,发誓此刻她愿意嫁给第一个来敲酒店房门的男人。
    她把闹钟取出,拨到九点钟。
    睡是睡着了,整夜梦见自己迟到,极迟极迟,迟得不像话,迟得广场上所有的咖啡桌经已收起,改为溜冰场,她知道毛豆已走,放声痛哭。
    惊醒时枕头的确潮湿。
    她不敢睡去,估计只有十分钟路程,一直看着时间,挨到十一时十五分,有种感觉,是浑身肌肉僵硬,呼吸系统变得似生锈铁管,紧张得晕眩。
    她慢慢下楼,没发觉有人跟踪。
    一直朝目的地走去,途中还停下来向小贩买只热狗吃,嘱他多放些芥辣。
    走到洛克菲勒广场,金色的普罗米修斯像手中掬着一朵火,宦楣的心也似受煎熬。
    接近吃午饭的时间,广场的人渐渐多,宦楣站了半晌,已经过了十一时三十分,每张桌子上都有人,宦楣细细用目光寻遇,没有宦晖。
    她开始急。
    侍者带她入座,她叫了一杯咖啡坐下。
    一位女游客背着照相机走过她身边,撞一下,连忙说对不起,跟着一句是"看你对面",宦楣猛然抬起头,看到宦晖同自由站在喷泉边的栏杆前,正向她凝视。
    宦晖反而胖了,有点肿的感觉,他似笑非笑,向妹妹轻轻挥手。
    宦楣再也无法控制,不顾一切站起来,要向哥哥走过去。
    才迈开第一步,已经有人与她迎面相撞,原来是个冒失的侍者,手中捧的饮料摔得一地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