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烈火 > 第21页
    从亚洲到美洲,才十来个小时飞机,谁也甭用想把谁当乡下人。
    长辈脸色凝重,但看到言诺的时候,却舒一口气:荷生能够靠着这块金漆招牌,就什么都不怕,一切可以从头开始。
    荷生看看言诺,人们太过高估他,却低估了她。
    即使如此,她也不想特地证明什么。
    言诺问她:"睡得好不好?"
    荷生答:"还可以。"
    言诺有点意外。
    荷生解释说:"还有三年时间,没有人可以三年不睡。"
    言诺明白了。
    荷生与母亲道别,她不能与她住同一城市,怕会窒息,受伤的人需要额外自由与更多时间安静地来调整心理及生理。
    荷生害怕每天早上起来看到母亲焦虑忧伤的面孔,逼切殷勤地,希望女儿在一天之间痊愈,为母亲争一口气。
    荷生搬到另一个镇,租一间小小公寓,簇新的环境,截然不同的人与事,连她自己都相信可以忘记过去,从头开始。
    这个大学镇里华人不多,没有人认识她。
    荷生买到一张尺寸理想的书桌,坐下来,开始写信。
    第一封信被退回来的时候,恰恰是她寄信十四天之后。
    邮期很准,以后,她每寄一封信,就收到一封退信,看到信封上自己的字迹,荷生有种突兀的感觉,仿佛有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在天之涯海之角,找到了她,要与她通消息。
    烈火不肯读她的信。
    他要令她失望,死心,放弃,不收信是最直接的表示。
    荷生继续写,她不是要与烈火比赛意志力,她只是想寻找一个精神寄托。
    她用一格抽屉,专门来放退信。
    言诺对这件事并没有发表意见,每一个人都有权对他的过去表示怀念。
    在一个隆冬晚上,言诺问荷生:"有没有算过你认识烈火共有多少日子?"
    荷生想一想,讶异地答:"七个月。"
    才七个月。
    连当事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过一会儿轮到荷生问:"我此刻的生活费用由谁在负责?"
    "我。"言诺答。
    "谢谢你。"荷生一度以为是烈战胜,"你不觉辛苦?"
    "辛苦时告诉你。"
    "别抱怨你动用了老婆本。"
    "老婆,"言诺笑,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新名词,"老婆。"
    荷生低下头,"你已经仁至义尽,言诺,也该回去帮烈先生照顾生意了。"
    "烈先生早已决定将公司逐步西迁,我们有一组人在这里部署。"
    荷生意外,"言伯父也在此间?"
    言诺点点头。
    "呵,都把这里当行宫了。"
    "烈先生做事业的心已不能与从前比较。"
    荷生点点头,任凭他是金刚不坏之身,遭此巨变,怕也会灰心。
    "他后天来,要是你愿意,一起去接他飞机。"
    荷生自然没有反对。
    那是一个万里无云,清寒的大清早。
    烈战胜看到她,即时问:"荷生你的耳朵怎么样?"
    荷生强笑答:"一直像打着了汽车引擎似的。"
    "医生怎么说?"
    "没有答案。"
    "我很乐观。"烈战胜拍拍她肩膀,"一定会痊愈。"
    荷生拉拉他袖子,"烈火可好?"
    烈战胜声音低下去,"他没问题,可能参加一个进修计划,排遣时间。"
    荷生凄酸地说:"他不肯收我的信件。"
    "我已告诉过你。"
    荷生牵牵嘴角,她总不相信他会做得到。
    "他叫我带口讯给你。"
    "是什么,他说什么?"荷生紧张地看着烈战胜。
    "他认为你与言诺原属一对。"
    "叫他管他自己的事情。"荷生赌足了气。
    烈战胜凝视她一会儿,叹口气,"有好消息给你,烈云问起你的下落。"
    "太好了,言诺,过完年我们去看她。"
    "别太早高兴,她的情况不甚稳定,一时记得,一时忘怀,记忆片断不能连贯。"
    "但她在进步。"
    烈战胜点点头,踏上来接的车于,一边对言诺说:"晚上一起吃饭。"
    见面的时候,却只见烈战胜一个人。
    他解释:"言诺同他父亲有话要说。"
    荷生一怔,父子俩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何用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讲,思念一转,已经明白:"是因为我吗?"
    "他父亲要他回去。"
    荷生猜对了,微笑道:"言伯母非常不喜欢我。"她从前曾对荷生赞不绝口。
    烈战胜告诉她:"今天晚上他们就在这间酒店的二楼宴客,请未来亲家。"
    荷生一呆。
    渐渐打心底凄凉出来,当然,她不能叫言诺一辈子侍候在侧,默默耕耘,不问收获,但这么快!
    她清清喉咙,"那位小姐,品貌学问都很好吧。"
    烈战胜说:"是老言拍档伙计的女儿。"
    "言伯伯不是你的合伙人?"
    "他想另起炉灶,我支持他。"
    这样看来,真不能叫言诺再垫支生活费了,人家会怎么想,等那边那位小姐发话,找地洞钻都来不及,荷生知道母亲尚有一点节蓄,或许要同她商量商量。
    香而甜的香槟酒在荷生口腔里变得酸涩。
    烈战胜犹疑一下,把手放在荷生手背上。
    荷生轻轻告诉说:"言诺并没有提起他要结婚。"
    "也许他还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
    荷生只得点点头,静静取起香摈杯,呷一口酒。
    这个时候,震中才抵达荷生心中,她明白到自己竟是一个无法自力更生的人,她渴望自由,却无能力振翅飞翔,荷生至为这个事实震惊。
    她推开面前的美酒佳肴,"烈先生,我觉得不大舒服。"
    "我不应该告诉你。"
    "不,谢谢你知会我。"
    "如果是经济上的问题——"
    "不。"
    "那么我送你回去。"
    车还没有来,两人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烈战胜说:"荷生你请稍候,我去叫司机。"
    荷生呆呆地看着大堂中的节目牌。
    忽然之间,她听到一阵欢愉的嬉笑声,荷生抬起头来,看到三对男女迎面走来,两老一嫩,她起码认得其中三人,他们是言氏夫妇及言诺。
    只见言诺穿着礼服,彬彬有礼与女伴聊天,那女孩子肩上搭着一方轻而柔的青秋兰披肩,巧笑倩兮,容貌十分秀丽。
    太不巧了,荷生自惭形秽,急急要躲到柱后,本来这种场面不难应付,大家装作看不见大家,便可避过,但不知怎地,言太太立定心思不肯放过夏荷生,她眼尖,立刻扬声叫:"那不是夏小姐吗?"
    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荷生身上。
    言诺只看到瘦削憔悴的她沉默地站定,像是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但不,她的一双大眼睛里仍然闪烁着倔强的神色,嘴角虽怀凄酸,脖子却挺直。
    言诺就是爱荷生这一点。
    他撇下女伴趋向前去,"原来你与烈先生也在这里吃饭。"
    言太太看见儿子的态度仍然如此亲呢,不禁心头有气,竟转头对丈夫说:"把别人害得家散人亡了,也该知足了,莫又出来寻替身才好。"
    荷生怔住,她凝视言太太。
    那中年妇女已被丈夫以目光及手势阻止,颇觉得自己失仪,一抬头,与荷生的眼神接触,不禁机灵灵打一个冷颤,这双眼简直有毒,如一头兽般透出精光,她连忙借故走开。
    荷生一生中从没被人如此侮辱过,握紧拳头,全身发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言诺羞愧地向荷生道歉,"看我份上原谅她。"
    过一会儿荷生才能说:"他们在等你,你还不过去。"
    "荷生。"
    "去吧。"
    那个俏丽的女孩子折回向言诺招手,他只得归队。
    言诺不满地说:"母亲,你原不必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