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洁如新 > 第24页
    父亲梳洗过后并没有小睡片刻,他借我的车子说要到市区办事。
    傍晚回来,他满手都是名贵衣物首饰,看样了阳送给新妻的礼物。
    我记得往日他也愿意买给母亲,但是妈妈老是说:“那么贵,拿去退还”,日子久了,他不再花费,唉,老式女人真是想不穿。
    老爸又把手放我肩膀上。
    他说:“做一行怨一行,我退休了,子女全升格做专业人士,我也有功劳。”
    “当然是父母的功劳。”
    “以后世代脱离洗衣行业,也是华裔抬头做人一种象征,华人靠小店起家:士多、洗衣、外卖,十元八块卑微收入,克勤克俭,一毛五分那样节省,到了廿一世纪,仿佛出头了,洋人即使嘴里不说,也知今日华人学历高,性情和善谦虚,以及薄有资产。”
    希望真有老爸说的那么好。
    “我落叶归根,回乡享清福去了。”
    “爸,与我们多多联络。”
    “明白我到律师处办妥一切手续,这次来是与洁如新说声再见。”
    洁如新曾是地志。
    我问爸:“国父真的借洁如新地库开过会?”
    “那只是传说。”
    “多可惜。”
    “店里有什么你喜欢的古物欠尽管取走,但是生财工具不可动,老金要用。”
    “老金会投得此店?”
    老爸说:“除了他,还有谁要。”
    “这个地址相当吃香,也许有人投来做别的生意。”
    爸微笑,“那就看它的命运了。”
    “一家铺子也有命运?”
    “怎么没有,命好的店就是旺客。”
    他匆匆又出去了,我把老爸的话向长娟复述一遍,她那顽童在一边叫舅舅,“我要wii,给我wii,舅舅,听到没有?”
    我愁苦中笑出来,“有孩子多好。”
    长娟叹口气,“自己不吃也要给他吃,自己不穿也要给他穿,十分劳苦,而且,到了十多岁,一定拿父母出气。”
    “妈之前老希望我们三个可以留在店里。”
    “你猜新业主会把店铺改什么用途?”
    “斜对面的杂物铺改为一间故衣店,一条罕有旧牛仔裤卖到一千美金。”
    大姐感慨,“时势同我们小时不一样了。”
    我问:“你对财产分配可满意?”
    “即使爸妈给我一角钱,我也很高兴,留作孩子教育基金,幼娟也一样。”
    “我也是。”
    “况且,我建议你不要动这百分之五十,那女子一年内准把老父那份花光光,届时,我们把钱还给他。”
    我劝说:“你有偏见。”
    “是,我狗眼看人低,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真没想到洁如新要结业。”
    “希望老金买下来,勿改店名。”
    第二天我回到学校,史密士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志一,我与何教授订婚了。”
    我一怔,立刻向他道贺。
    “我四十多岁,她三十多岁,我们终于走在一起,”他不胜唏嘘,“还以为不会有了,谁知又被我拣到,我真幸运。”
    “你要份外珍惜。”
    “她想尽快怀孕,我已联络医学院与我们诊治。”
    我由衷说:“将来你俩的孩子不知聪敏到什么地步。”
    老史哈哈大笑,“也许只是小小书虫。”
    我从未看到他那样满足,史密士在大学获奖无数,在学术界是个名气人物,但数踌躇志满,还算今朝。“我们举行简单婚礼,暑假才去蜜月。”
    “往何处?”
    “天之涯海之角地尽头。”他又哈哈大笑。
    我无意中成全了两对佳偶:老史与老金从此有伴。
    两个王老五苦苦等候,终于等到好对象。
    我呢,我呢。
    有人在背心叫我:“喂,你。”
    我转过头,看到红发女朝我招呼。
    在阳光下,她那棕红色头发更是招摇,吸引不少目光。
    我称赞:“你看上去似美术系学生。”
    “今天天气真好,学生多数赤足。”
    “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好的日子。”
    赵颂棋说:“考试也很苦,许多学生投诉白了头。”
    我问:“你可曾见过天才学生?”
    她笑笑,“每个老师都说我是人才,我十二岁读大学。”
    “你自己怎么看?”
    “原来十二岁大学毕业才叫天才,我只算人才,可是,我已见不到同龄同学,我十分寂寞。”
    “此刻好些了吧?”
    “与家人亲友格格不入。”
    “他们不是做银行吗,你大可与他们玩数字游戏。”
    “不不,你误会,做银行讲的是时机,数字属次,你呢,你与家人亲密否?”
    我们又絮絮谈起来。他们都说:如果你不能同你爱的人在一起,那么,请爱与你在一起的人,译作中文,即珍惜眼前人。
    放学我邀请颂棋观赏莎剧王子复仇记。
    我同她说:“伦敦重建环球剧场,几时一起去看戏,我首选麦克贝斯,你呢?”
    她轻轻答:“我喜欢仲夏夜之梦,轻松愉快。”
    我吁出一口气,觉得舒服。
    老爸来了又走了,来时一件小行李,去时五大件。
    他像是巴不得把最好的都带回去奉献给新妻。
    洁如新门前贴出告示,表示不久将结业,客人议论纷纷,恋恋不舍。
    “我们并非不支持你”,“是呀,真没良心”,“再没信得过的店了”,“只有洁如新才会把我遗忘在口袋的皮夹子原封不动归还”,“好感动,一次我把金表忘在裤袋”……
    “新业主会改作什么店?已经太多咖啡与时装店”,“不会是酒吧”,“不不,该处不准开酒吧”。
    稍后老金说:“我已把所有文件都准备好,明日我代表律师会到皇室地产公司办事。”
    我点点头,“祝你心想事成。”
    邵容说:“老金办事能力相当高超。”
    此刻在邵容眼中,老金十全十美,是座金矿。
    她又说:“水管有些毛病,他一下子修妥,厕所水箱嘶嘶响,他又更换零件,若果与老金飘流到荒岛,我们会生存下来。”
    我接上去:“而且天天做海鲜大餐,我这个书生,则肯定饿死。”
    邵容哈哈大笑。
    我四周巡视一下。
    一只大钟,是一八八九年美国制造,放在店内已经很久,我幼时时时打开玻璃罩拨动时针,又可晚点睡。
    搬走这只钟实在不道德,不过,我还是用布把它裹好打算挪走。
    还有柜台上一把红木铜字界尺,还是华人尺寸,今日已很少人知道华寸比英寸略长一点。
    界尺沉重,妈妈在我最顽皮之际也会拿起界尺作势欲打,事实这把界尺从来未曾接触我皮肉。
    还有,就是几帧黑白老照片了。
    幼娟这时打电话来,“妈妈的遗物,你全部装箱,待我来取。”
    “妈妈没有太多遗物。”
    “真是,她连一副耳环也无。”
    “衣服不过是天天穿那种,而且都旧了。”
    “我不管,别丢掉,全给我。”幼娟饮泣。
    我改变话题,“你们快结婚了吧。”
    “不说了。”她挂断电话。
    接着几天,我每晚抽时间出来收拾母亲遗物,我把它们放进纸箱封妥搬回家待幼娟来取。
    正如我所说,母亲遗物不多,总共三箱子。
    邵容说:“这一套红木家具你也不要?”
    “送给老金吧。”
    “我们会好好保存。”
    我说:“现在真红木也越发稀有。”
    “紫檀早已绝种,一日我看电视,一个装修师指着地板说:‘这是紫檀’,笑得我。”
    “邵容,我真替你们高兴。”
    “老金与我不知怎样多谢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