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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岐说:“我从不带它见血,就像以前从来不带我父亲给我的佛珠见血。奉玄,我听说沮渠隋在军旗上方挂了断手,那断手不是我的。”
    荀靖之“嗯”了一声,他只能“嗯”了一声。
    他交给了第五岐一支笛子。
    准提。
    南无阿弥陀佛。阿利也母陀婆缚底。凡信准提菩萨者,堕水不濡、遇寇辟易。宝德寺的僧人说,凡信者,山可以移,海将分开。
    他感受到了泪水的热意,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在哭泣,他不感到压抑,也不感到伤感。如果他信……
    因为他信,所以他坐在这里、江陵没有主动开城。
    菊花的香是冷香。香、味、触,他看向身侧的第五岐,屋中黑暗,第五岐如一道影子,色相并不分明。
    荀靖之说:“五岐兄,讲讲江陵外面的事情吧。有谁去世,有谁出生。”
    荀靖之以往不信了,现在他信。人之所以为人,在于人会死,不会死者,已超色`界,世间位于色`界,这世间什么地方没有死过人呢——只不过人很少觉得,死的会是自己身边的人,乃至是自己。
    大梦难觉,人生无常,“无常”竟也会落在自己身边、乃至落在自己身上。
    兄长去世、安流去世、……
    还有谁会去世。
    一定还有谁在去世。
    荀靖之不再畏惧或愤怒于得知“死”的存在。恨意瓦解,那曾经紧绷着的弦,在不知何时,已经黯然消失了。
    第五岐犹豫了一会儿,听荀靖之情绪并无异常,才说道:“八月十八,陛下在秋浦宾天,谥文皇帝,庙号孝宗。”
    荀靖之平静地“嗯”了一声。
    在公安县一直无法被许朝夺回的时候,荀靖之已经隐约预感到这件事了。城外的敌军曾呼喊过许朝有了国丧,在提起第五岐死了之前,他们提起许朝皇帝死了。许朝皇帝孝宗——孝宗是荀靖之的亲舅舅,他曾送他入道,在山下的雪里,为他吹彻长笛。
    孝宗……好陌生的称呼。
    舅舅。是谁曾对荀靖之说过:尘世里如果久久不能相见,也与死别无异。他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舅舅了。
    荀靖之怀念的是自己的舅舅,不是一位先帝,如今这怀念已被确认为是隔着生死的怀念了。舅舅是皇帝,那皇位曾经离荀靖之那么近,触手可及,但是他想起自己的舅舅,他不愿意靠近那个位置。
    他的舅舅当皇帝,当得并不开心。
    舅舅想做隐士、想做仙人。然而舅舅做了皇帝,他只能徒劳地恨极了卢鸿烈——裴昙从秋浦回建业,长公主问裴昙秋浦的事,裴昙哭了,她说陛下为了诅咒卢鸿烈,不惜说出自己要当怨鬼。
    一个不适合的人坐在不适合的位置上,就会被那个位置吞噬。
    裴昙在从秋浦回来之前,孝宗给她讲了一遍《逆水》的故事,他说,他后来知道了,逆水不是讲“后悔”的故事,讲的是“贪”。
    崇煦对裴昙说,自己的一生,是被一念之差里的“贪”毁了:年轻的时候,他可以替外甥靖之舍下富贵温柔,可他自己舍不下名位与荣华,未能抛下一切,与妻子携手入道、逍遥林泉。步入中年,那对权力的隐秘欲望和渴求再次从心里闪过,原来他还是舍不得温柔富贵,他抓住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最终做了没权力的皇帝,又耽误了自己的另一个外甥彰之。
    崇煦对裴昙说:偶得桐花贪求仙,人间岂有再少年。不贪就不会后悔。
    舅舅已故去了,没有人是不会死的。荀靖之听第五岐说“在秋浦宾天”,问第五岐:“我姨母接回我舅舅的梓宫了么?舅舅应该回建业。我想回去了,去看看我舅舅。”
    第五岐说:“已在建业了。先帝孝宗有了子嗣,皇子八月初出生,暂时留在秋浦。皇后殿下的兄长王侍中病逝,卢鸿烈为女婿周春霖的伯父谋求侍中之位,事不能成。泗州德阳郡昭武校尉张植战死。……”第五岐历数几场生死,荀靖之静静听着。
    最后,第五岐说:“沮渠隋死了。他的头已经悬挂在了北城门的城墙上。他的儿子沮渠义从也死了,死在了思归弓下——崔涤从秋浦来江陵了,秋浦没有好弓,崔琬将思归弓给了他。”
    荀靖之听着,问:“崔将军来了——他真的也来了么?”
    第五岐说:“他来了,崔琬拿了秋浦的兵符,让崔涤来解江陵之围。崔涤就在城里,昨夜到的,他和赵弥在找你。他们去城东找你了,我往西找你。”
    “赵弥?!”
    “赵弥和崔涤在一起呢,我看见他了。”
    “他没事?”
    “不知道在哪里摔了一跤,手骨骨折了,除此之外,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