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间向来没有两全法,他是皇帝,要先为国,后才能为自己。他穿上这衣服,便是告诉段秩自己在他和江山之中做的定夺。
    周归心笑意盈盈地坐在席上,段秩后他而来,他的大臣们对此不满,却因今日是正月十五,难得的喜庆日子,没人去讨周归心的不愉快。
    周归心在位十余年,待臣待民都很好,每逢这种佳节宴会,给他敬酒的人就多得很。
    周归心托着腮,眼眸弯弯地,不知是否因为醉酒,眼里带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凡是来敬酒的,他尽数喝下,来者不拒。
    到了后半席的时候,周归心就有些晕乎了,他裹了裹衣服,准备离席了。
    “皇上。”段秩在路上截住他。
    周归心抬了抬眸,路上风冷,冰去了他不少的醉意,看见段秩,他给旁边的丫鬟太监们道:“朕与段将军有要事要商谈,都下去吧。”
    等到四下无人,周归心方才抬眼看向段秩。他席间一直没去看段秩,不知对方是否也喝了酒,只是眼下看起来表情很不好,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一时都没有动,只有冰冷的冬风自两人对视的双目间飘过。
    蓦地,段秩扯过周归心,十分凶狠地把他按在宫墙上,泄恨似的咬住了他的嘴唇,周归心愣了一下,反应过后便轻轻闭上了眼睛。
    段秩同他接吻时要么温柔,要么挑/逗暗示意味十足,这般如野兽的粗鲁,周归心还是第一次体验。
    段秩恨他。
    周归心冷不丁地想,他睫毛颤了颤,苦涩开口:“你若是想怪,便怪朕那日没有吃玉露团,怪我们分吃了梨花酥罢。”
    他的嘴唇被堵着,声音发出来闷闷的。
    段秩的动作又温柔了,他亲过周归心的嘴唇,又将吻落到他的鼻尖、侧脸、眼皮、额头上,轻柔得像是羽毛擦过。
    “今夜宫外也有夜市,”段秩亲到他的耳垂,没有应答周归心的话,转而道,“皇上陪臣去吧。”
    周归心抬了抬眸,嘴唇动了动。
    段秩笑了一声,把他揽到怀里:“臣在那个夜市上遇见皇上,也想在那里同皇上告别。”
    半晌,周归心缓缓闭上了眼前,在他臂弯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段秩牵住了周归心的手,照旧带着他偷偷从宫外偷跑出去。那夜市还一如往昔地热闹,因着是十五,甚至更胜之前一遭。
    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在集市上极速奔跑着,后面跟着他的同伙,以及父母斥责担忧的声音。
    周归心买了一盏花灯提着,给段秩说:“太平盛世,是这样的对不对?”
    段秩看着他,没有说话。
    周归心又道:“方才跑去的那小孩,去年还生了病,他家穷得很,要付不起药钱了,朕微服私巡正好撞见他爹喷火卖艺赚药钱,便给帮了他们一把。不曾想今日一见,原本只剩一口气的小孩居然能跑得这般快了。”
    “那边叫李洋的小贩,做的糕点甚是好吃,朕刚即位时曾偷跑出宫逛夜市,他是第一个来给朕显摆他做的糕点的。”
    “还有那名正在替人抄书的女子名叫刘湘,她开了书塾,教了很多学生……”
    “这世界兴许是假的,”周归心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可这人间疾苦与喜乐,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段秩静静听着他说话,他俩在一起时,他常常把周归心惹得骂他。两人从未有过如此安静的时刻。
    周归心同他肩并肩,从夜市的头一直走到尾,从灯火最明处走到灯火阑珊处,周归心还以为自己会象话本里说的那般一步一回忆,走到末尾便是回忆了从相识到分别的全过程。但是没有,他好似一眨眼便走到了最后,他分明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要离开了。
    “我要走了。”
    两人沉默地站了许久,还是段秩率先开了口。
    周归心应了一声,却见旁边有卖米酒的摊子,兴从中来,买了两碗米酒端来,一碗递给了段秩。
    他笑得十分温柔:“方才席间独没有同将军饮过酒,眼下将别,还是喝一碗罢。”
    段秩看着他,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周归心端着酒水,轻轻碰了一下他的碗壁,两个瓷制的碗当即发出清脆的一声,碗里酒液晃荡,摇拽着月光。
    “今日一别,便是山水不相逢。朕祝将军往后事事顺利,得偿所愿。”周归心说完,便将那碗酒一饮而尽,他喝得有些急,呛到了,眼眶都有些微红。
    他又看了一眼段秩,把空碗还给了摊主,一个人率先扭身离开了。
    他想,若是在他16岁,尚未觉醒自我意识的年纪,他定会义无反顾地喜欢上段秩的。
    他从段秩身边走进人声鼎沸的夜市中,身旁的人吵闹着同他擦肩而过,小摊在叫卖、小儿在欢笑、情人在低语,一派太平盛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