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结为道侣的时候,江澄没有拜过蓝曦臣的长辈,可这一次,他拜得无比诚心。
    “叔父,放心。”
    江澄一生很少许诺,可每一次,都决不食言。他跪在蓝启仁的面前,眼神却飘向床榻之上安然静眠的蓝曦臣,说出的话字字如金。
    蓝曦臣醒过来的时候,距离玲珑阁一役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躺在床上许久的泽芜君活动了一下手腕,却发觉被人压着,一时间竟抽不开。
    蓝曦臣慢慢坐起身子,只见榻边趴着一人,握着他的手沉沉睡着,眼下一片乌青,显然是疲累至极。心中微微一涩,刚醒来的眩晕感还未散去,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环顾四周,内室的格局未变,确实是在寒室。可江澄为何在此,还在自己塌边?
    蓝曦臣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场景,漫天的黑雾携着刺目血光,狂风骤起,地动山摇。蓝曦臣对自己最后的那一击有着万分的笃定,付错必然已经身死,只可惜当时被付错反击正中要害,来不及望一眼陷入阵法中的江澄,就沉入黑暗。
    而如今,他与江澄都在这里,显是已经脱险,蓝曦臣心中大石落下,恢复了些许知觉,又动了动手指。谁知江澄又握紧了一些,还用侧脸在他手上蹭了蹭,小声呢喃,“别闹。”
    蓝曦臣心中一片柔软,忍不住用空出的那只手抚了抚他的长发。
    江澄却猛然惊醒过来,握住他手的力量又加大了些,声音中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惶恐,喊道,“蓝涣!”
    蓝曦臣被他捏得生疼,知道他心有余悸,也不挣脱,只答道,“晚吟,我在。”
    江澄抬起头来看他。眼睛眨了一下,又一下。
    蓝曦臣有些心疼地去碰他的脸颊,也不知过了几日,他的晚吟竟如此瘦了,连下巴都尖了些许。
    “晚吟,”他低声轻唤,“可是寐着了?”
    江澄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眼中的惊喜是掩也掩不住,“你醒了?”
    “嗯。”蓝曦臣点了点头,“我这是睡了多久?”
    江澄望了一眼桌角上的更漏,答道,“二十二天五个时辰。”
    蓝曦臣怔住,他没想到江澄的回答是如此精确,更不知,这二十二天里,江澄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守着他,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数着,等着他醒来。
    可蓝曦臣不知道。他不是看不出江澄眼底的欣喜,可对他来说,付错死了,玲珑阁灭了,他与江澄的那纸契约也就不复存在,他再也没有理由让江澄留在身边,江澄能够留下来照看他,等他醒来,恐怕是他能够给予自己的,最后的温柔了。
    蓝曦臣反手握住江澄的手,拼命压制着想要抱一抱眼前人的冲动,江澄于他,已是尽义,他不敢奢求更多,只贪图这片刻的宁静。
    可偏偏江澄在此时开口,“叔父说……”
    蓝曦臣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他怎么会想不到,定是叔父说了什么,江澄仁义,才会留在他身边。可无论是将自己心意剖白在他面前,还是勉强江澄做不愿之事,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江澄成为那个完完整整的自我,不必顾及他人眼光,可以随心随性,拥有一世明光。蓝曦臣只顾着懊恼不该让叔父对江澄轻言,连江澄说了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更没有在意,江澄对蓝启仁的那个称呼。
    不是蓝前辈,不是蓝老先生,而是叔父。
    明月微悬,照亮一室清光。
    蓝曦臣的伤好得很快,毕竟是玄门正宗的弟子,蓝家又对疗伤甚为在行。只是伤口愈合,灵力却难以恢复,蓝曦臣也不以为意,每日在院里里看小辈们练功,反而乐得自在。只不过蓝曦臣一直不解,江澄竟似是想要在云深不知处常住,既不提与他和离,也不说要回莲花坞,只是每日在他身边,一同看云升日落。
    这一天,江澄出去了半日,入夜方回。蓝曦臣站在寒室门前,远远望着那个走近的身影,不合时宜地想起这入夜方归早已违了蓝家的家规。可当江澄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江澄穿着一身淡蓝色的云纹长衫,那衣裳有些偏大,明明是不合身的衣服却偏偏被他穿出了一种临风欲仙的飘逸之感。蓝曦臣只觉得口干舌燥,这衣服,这衣服分明是自己的。这些日子江澄未回莲花坞,也未添置衣物,反而不拘小节般地从他柜子里翻了旧衫。蓝曦臣本不觉得什么,可半日未见,如今江澄如同踏云一般来到他的身前——
    江澄手里拎着两壶天子笑,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眸中含着笑意,“为了买这两壶酒,可耽搁了不少时间,再上得山来,天都黑了。”
    蓝曦臣颇有些艰难地说道,“云深不知处,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