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你这么凶!娘已经生病了,你还要骂她!你不知道她多想讨你喜欢……你,你,
    你……你一定不是我爹!”画儿这样一说,若鸿整个泄了气。看着画儿那张虽瘦小,却美丽
    的脸庞,想着她小小年纪所受的苦难,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晚,他坐在屋外西湖湖岸的
    小木堤上发呆,画儿怯怯的走上前来,给他送上一杯热茶。
    “爹!我错了!我知道你好努力的去赚钱,要我和娘过好日子!我知道,我都知道!我
    不该说你不是我爹!如果你不是我爹,怎么会这样疼我们,照顾我们呢?”
    他把茶杯放在地上,把画儿紧抱在胸前。泪,竟夺眶而出了。画儿偎着他,非常懂事
    的,小声的说:
    “爹,你是不是好想好想那个芊芊阿姨?你去把她找回来,娘不会生气的!”他摇摇
    头,更紧的拥着画儿。他无法告诉画儿,芊芊的爱情观,是一对一的,最恨的事,是男人三
    妻四妾!而水云间,实在太小了,容不下两个女人!即使这些理由都不存在,芊芊也已远
    走,从他生命里,永远撤退了。留下的,只是刻骨铭心的痛,永无休止的痛……
    这天下午,若鸿在断桥边摆摊子。这天真是不顺利极了,整个上午都没有人要画像,下
    午,好不容易有个孩子觉得希奇,付了三角钱画像,画了一半,竟被他的娘一巴掌打走了,
    把三角钱也抢回去了。若鸿的愤怒和沮丧就别提有多么严重了。坐在断桥边,他弓着背脊,
    满脸于思,愁眉苦脸……自己觉得跟个乞儿差不了多少。此时,有两个女学生走了过来,对
    他评头论足了一番。“好潦倒啊!怎么胡子也不刮?头发也不剪,倒有点艺术家的样子!”
    “你看他挺落魄的,咱们算做件好事,让他给画一张好不好?”“不要吧!浪费这个钱,不
    如去买烤红薯……”
    “我想画嘛!合画一张吧!问问他合画一张能不能只算三角钱……”两个人推推拉拉,
    议论不休。若鸿一抬头,勉强压制着怒气,大声的说:“好了好了,坐下吧!合画一张,只
    要你们三角钱!”
    两个女学生嘻嘻笑着,正要坐下,忽然来了一个警察,手里拿着警棍,对若鸿一挥棍
    子,凶巴巴的说:
    “喂喂喂!风景名胜区!不准任意摆摊,破坏景观,快走快走!”两个女学生一见警察
    来干涉了,立刻跳起身子,坐也不坐,就逃似的跑走了。若鸿气坏了,对警察掀眉瞪眼,没
    好气的问:“我帮游客服务,增加游览情趣,怎么会破坏景观呢?”
    “我说破坏就是破坏!你不知道咱们断桥是西湖有名的风景点呀?你这样乱七八糟的坐
    在这儿……”
    “什么乱七八糟,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你不服取缔,还这么凶!”警察一凶:“你再不收摊,我就砸了你的摊子,把你抓到
    警察厅去!”
    他就这样和警察吵了起来,正吵着,忽然乌云密布,天空上,雷电交加,下起大雨来
    了。若鸿的画摊,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真的“乱七八糟”了。警察挥着警棍,躲进了警车,
    警车呼啸而去,又溅了他一身水。他气炸了,对着警车狂吼狂叫:“来呀来呀!要抓要宰,
    要罚要关都随你!脚镣啊,手铐啊,全来呀……”警车早就去远了。他收拾起破烂的画摊,
    骑上脚踏车,冒着倾盆大雨,回到水云间。一进房间,翠屏和画儿全迎了过来,拿毛巾的拿
    毛巾,倒热水的倒热水,心疼得什么似的。
    “看到下雨,我就急死了!”翠屏说:“生怕你淋雨,你还是淋成这样!怎么不找地方
    躲躲雨呢?”
    “爹!你快把头发擦擦干,我去给你烧姜汤!”画儿说。
    “你们不要管我!谁都不要理我!”他咆哮着,把翠屏和画儿统统推开:“让我一个人
    待着,最好全世界的人都消失了,不然,我消失了也可以!”
    翠屏和画儿都惊怔了一下,知道若鸿在外面又受气了。翠屏找了件干衣服来,追着若
    鸿,追急了,就爆发了一阵咳嗽。若鸿一急,就对翠屏大吼着:
    “你下床来干什么?你存心要整死我是不是?我把什么面子、自尊都抛下了,就为了要
    给你治病,你不让自己快快好起来,你就是和我作对!”
    “我就去躺着,你别生气!你先把湿衣服换下来好不好?”
    “湿了就湿了!”若鸿发泄的大喊着,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老天爷跟着大家一起来
    整我!不整得我天翻覆,老天爷就不会满意啊!最好把我整死了,这才天下太平啊!”
    “爹!你不要和老天爷生气嘛!”画儿又吓又慌的说:“下雨也没办法嘛,我和娘来杭
    州的路上,有次还被大雨冲到河里去了呢!”“是啊是啊!”翠屏急切的接口,不知道该怎
    样安慰若鸿:“两年前,家乡淹大水,那个雨才可怕呢,比今天的雨大得多了,淹死好多人
    呢……”若鸿一抬头,怒瞪着画儿和翠屏,暴吼着说:水云间33/37
    “你们的意思是说,我还不够倒楣是不是?我应该被冲到河里去,被大水淹死是不
    是?”
    母女两个一怔,这才知道安慰得不是方向,两个人异口同声,急急忙忙的回答:“不
    是!不是!”“这是什么世界嘛!”若鸿继续吼着:“我已经走投无路,才摆一个画摊,居
    然被路人侮辱,被警察欺侮,被老天欺侮……回到家里来,你们还认为我的霉倒得不够?”
    翠屏倒退了两步,急得直咳,说不上话来。画儿眼眶一红,泪水就滚了出来:“爹!你
    又乱怪娘了!你就是这样,一生气就乱怪别人,乱吼乱叫,又不是我们要老天下雨的!”
    若鸿见画儿流泪,整颗心都揪起来了。满腔的怨恨、不平,全化为巨大的悲痛。他踉跄
    的冲到屋角,跌坐在地上,用双手紧抱住自己的头,绝望的说:
    “一个人怎么可能失去这么多呢?失去尊严、失去友谊、失去欢笑、失去信心、失去画
    画、失去芊芊……啊,这种日子,我怎样再过下去呢?”
    翠屏呆呆的注视着若鸿,她虽听不懂若鸿话中的意义,但,对于他那巨大的痛苦,却一
    点一滴,都如同身受。
    这天夜里,雨势仍然狂猛,风急雨骤,如万马奔腾。
    半夜里,翠屏悄悄的起了床,不敢点灯,让自己的视线适应了黑暗,才摸黑下了床。对
    画儿投去依依不舍的一瞥。再对缩在墙角熟睡的若鸿,投去十分怜惜的、爱意的目光。她心
    中有千言万语,苦于无法表达。走到画桌前面,在闪电的光亮中,看到了那儿供奉着的牌
    位。她对牌位恭恭敬敬的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爹!娘!请在天上接引我,媳妇和你们团聚了!就不知道若鸿明不明白,我多希望他
    过得好!我没有怪他,但愿他也不会怪我,我不能再让他为我受苦了!”
    她站起来,再对若鸿跪下,磕了一个头。
    “若鸿,画儿就交给你和芊芊了!”
    拜别已毕,她摸索着走到房门口,打开房门,笔直的走了出去。风强劲的吹着她,雨哗
    啦啦的淋在头上,她笔直的往前走,往前走……她再也不怕淋湿了,再也不怕生病了,西湖
    就横躺在水云间前面,闪电把水面画出一道道幽光,她走过去,走过去……扑通一声,落进
    了水里。冰凉的水,立刻把她紧紧的拥抱住了。画儿被门声惊醒了,竖着耳朵一听,风吹着
    门,砰砰砰的打着门框,雨哗哗的响,被扫进了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