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鼎沸 > 第154页
    天光倏而大亮,太阳蹦出海平面,千万光线喷薄开来,将领域染成了极赋层次的橘紫色。
    天地瞬间稠艳一片,热烈明亮,如火似幻。
    天边有海水翻卷出白浪,又像是柔软的云团,庞大蓬松,横向堆叠绵延出数百公里。
    万千晨光下,喻沛轻轻握住了那只手,把人拉站起:“你说,当年你要是跟我父亲回喀颂了会怎么样?”
    这句话像是某个引子,小筝汀突然想起来那位警长送给他的雪豹玩偶。
    一人来长,没有真正的雪豹毛发那样粗硬扎手,而是柔软的,抱久了会蕴出温度,鹩莺很喜欢,总在里面打滚。
    就像是——
    就像是什么呢……
    他想不起来了,只觉得满屋子的安全物似乎都差了点东西。
    阮筝汀时常奇异地感知到,他应该是有过这样一只大猫猫的,否则如何熬过那些年岁呢?
    那段时间,他从休曼骤然跳进塞路昂纳,再次困于层层监管与控制下,对接近自己的所有人都保有戒备,都心生厌恶。
    瑞切尔提出以精神暗示的方式治疗他的巢化症,可他拒绝了常规方案,没有采纳主治医师的守卫者形象,而是执意要放一个看不清面貌的男人进去。
    该是这样的,他想,明明该是这样的,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直至27年演练,他遇见了那位来路不明却张扬明艳的哨兵。
    对方接近他,没有带着任何出于自身利益的目的,似乎只是纯粹想靠近而已。
    一如他下意识的接纳和默认,就像早已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一般。
    阮筝汀早前幻想过诸多死亡的形式,那时他竟然迷恋至深地发现,大抵溺毙于阳光,是最为美妙的时机。
    演练结束后,他曾掩藏过一切痕迹与精神力,偷偷去找过那位哨兵。
    对方在训练间隙靠着栏杆休息,阳光毫不吝啬地笼在身上,一静一动都带着难以忽视的锋芒。
    和演练时很像,但又有些不一样,太过意气风发,像把无鞘的野战刀。
    出错了,似乎又出错了……
    阮筝汀顺着力道站起来,身量迅速拔高,面容褪去青涩与稚气,只是体格依旧削瘦。
    那对漂亮的翅膀向后收拢垂放,飞羽折铺在水面上,溢散着淡蓝色的光芒,簌簌沉进水下。
    他难以自持地近前两步,红着眼睛撞进喻沛怀里,反手抱住对方,有些哽咽道:“怪不得……怪不得我总是觉得你很熟悉。不管是当年演练,还是后来在修黎遇见,原来……”
    原来远在相识之前,你我早已重逢,千万次。
    “怎么又哭了呀,”喻沛抱着人坐下来,轻轻顺着他后背,“我手劲太大,攥疼你了?”
    阮筝汀被他逗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楷过眼角,转移话题道:“之前在挪亚,有些事情没来得及告诉你。”
    喻沛心下一动,轻声问:“什么?”
    越来越多的灰羽鹩莺盘旋在海面上,霞色被接连衔走,天地一派爽霁。
    待最后一条鱼离开雪豹爪边时,精神体发亮膨胀,再次显形时,粗长尾巴上立着只神气的蓝羽肥啾。
    “种魇是假的,布诺曼与海濒拉的机制完全不同。”阮筝汀替人理过胸口的衣褶,隔着布料,拍了拍那几颗发珠,“他们哪怕在意识最为混沌的时候,都没有伤害过你。”
    他这次跟在喻沛身边,看得很清楚——
    当初扒拉哨兵裤腿的雪豹,其实是尤见苒的精神体。
    而一路断续护着哨兵的破烂屏障,是喻诵春不成型的知更鸟羽翅。
    还有那些多余的枪声,是成蕤的精神力攻击,是雪羊的角,是未及彻底感染的战友们的掩护……
    喀颂的每位前辈都是军政退下来的,见过最为黑暗也最为光明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懂人心最为幽微之处,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和预料。
    纵使被联邦高层所弃,亦是怀着自愿牺牲的决绝死志。
    这里是最先接纳特殊人类的地方,也是离各个兵种战前宣言最近的地方,是世代英雄及各界佼佼埋骨之地,每块石碑上都流淌着自由、爱与希望。
    他们的信仰宁折不屈,闪闪发光,自始至终都不曾腐朽溃烂过。
    喻沛愣了下神,撇开脸,掩饰性地短促笑过一下,尾音有些飘渺:“我……我一直都相信着,只是希望有人能陪我证明……”
    证明山海与过去的存在,证明故土与自我的存在。
    信仰崩塌能够轻易毁掉任何一位哨兵,他们需要支撑着自己不断往前的向导。
    何况当时鹤佳渐背叛性地投于塞路昂纳,他不曾遇见莘蓝与莱兹,踽踽独行数年,想守的能守的,什么都不曾剩下。
    连照片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