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一刻不敢耽误,跟随姬康走进丹室,来到丹室后面的小间。只见圣上躺在床榻上,身体已经干瘪,龙袍仿佛宽大了很多,双臂都缩在袖子里,手掌无法探出衣袖,甚至一张脸孔都已塌陷,满面的皱纹,显露在苍白的须发中。
    四人和蜀王都跪拜在床榻之下。姬康侧跪在龙床上,轻轻地把圣上的身体扶起。圣上的眼睛慢慢睁开,缓慢地在张雀、徐无鬼、任嚣城、看来圣上真的时日无多。
    圣上又勉力眨了眨眼睛,眼神中露出了热切的光芒。
    姬康对着跪在床下的五人说:“梁显之与北匈奴的尸足单于和矮国的曹阿知,一直有书信往来,因此不得不将梁氏处死,望各位大人明白父皇的心意。”
    支益生等人都没有回答。
    “梁无疾收服匈奴,陈兵平阳关,”姬康继续说,“如果沙亭军和赵军无法抵挡,梁无疾必定会进犯中原,父皇希望各位坚守洛阳。”
    支益生说:“妫辕和干奢虽然都是贱民,但这两人各自在蜀地和齐地的作为,证明他们也是不世出的将才,二人联手,加上幼麟少都符的襄助,梁无疾轻易跨不过平阳关。”
    圣上听罢此言,缓慢地摇头。
    支益生又说:“即便是干奢和妫辕无法抵挡,洛阳四象木甲术不日就要修缮完毕,梁无疾就算是统领数十万匈奴,也比不上篯铿,圣上请放心。”
    圣上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似乎是听了支益生的承诺后,心情不再忧虑。
    姬康继续说:“父皇希望令丘山凤雏支益生能推迟回山,就任大司马,统领军务。姑射山卧龙任嚣城就任大司空,现大司空张雀迁任大司徒。”
    支益生和任嚣城两人相互看了一眼,随即低头跪下接旨。
    姬康对着支益生、任嚣城和张雀说:“今后就仰仗三位大人了。”
    圣上脸色稍稍平和,气息渐渐舒缓。姬康说:“四大仙山门人皆奉为护国国师,经略天下各道家门派。”
    徐无鬼拱拱手。支益生和任嚣城已经位列三公,这个虚名,是留给自己和少都符的。显然圣上也明白,四大仙山门人中,支益生和任嚣城有辅佐天下的野心,而徐无鬼生性闲散,少都符还要寻找师伯。肯定是不会留在都城,处理俗务。
    姬康说完之后,圣上又看了看龙床之下的支益生、任嚣城、徐无鬼和张雀。众人看到圣上嘴角翕动,嘴唇轻微抖动,龙袍下的四肢痉挛,这都是重病之下的征兆。
    终于圣上从胸口叹出一口长气,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瘫软下来。姬康慢慢地将圣上托平在床榻上,盖上衾被。
    三大仙山门人和张雀、蜀王慢慢退下,在离开丹室之前,姬康在丹室中央的香炉上换了一根续魂香。这个时候,徐无鬼才看到中官曹猛一直跪在丹炉旁长帷下方的阴影之中,一直没有发出声响,就在丹室里静静地守护圣上。
    众人退回到丹室外,一时间也无话可说。圣上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他驾崩后,四大仙山门人中的支益生和任嚣城位列三公,也就是把天下交给了任嚣城、支益生和张雀,共同辅佐姬康。
    蜀王突然俯下身来,向支益生、任嚣城、徐无鬼和张雀跪下。
    四人连忙把蜀王扶起来。然后对着蜀王拱手。
    蜀王的意图很明白,蜀地在篯铿的统治下,攻打洛阳,蜀地已经大伤元气,并且被牛寺夺了封国,成汉立国,蜀王已经无处可去。蜀王和姬康两人没有任何的根基,只能依附于圣上刚才托付的这几位重臣。
    张雀和支益生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张雀说道:“支先生法术高强,任先生精通百工,一定会全力辅佐新帝。”
    蜀王突然痛哭流涕道:“孤王知道天子登极,就是一生都活在了刀口之上。篯铿虽然已经平定,梁无疾却又虎视眈眈,飞星掠日之后,大景天下将永无宁日。作为父亲,我真不希望姬康坐上龙椅。如果不是姬缶遇难,姬康继承我的蜀地,也能平安一辈子,可是现在……”
    支益生和张雀面面相觑,张雀朗声说:“殿下也知道大景天下即将陷入纷乱之中,殿下与太子为皇族血脉,这个重担,已经落在太子肩上,今后我们定当全力辅佐,粉身碎骨也不推辞。”
    蜀王叹口气,“事已至此,我亦无话可说,只能认命,只是望各位大人,感念姬康年幼,当他登极大宝之后,如果有什么昏聩言行,各位大人不要计较。”
    “姬康虽然年幼,”徐无鬼说,“可是我看他行事极有分寸,一定会成为一个中兴的明君。”
    蜀王看见徐无鬼口无遮拦,也是知道徐无鬼事不关己,安慰自己而已,反倒是张雀和支益生眉间显出担忧的神色。
    蜀王把话说到这个地步,大家也都黯然,三大仙山门人和蜀王出宫,各自散了。
    丹室里,姬康等五位重臣离开后,慢慢走到龙床边坐下,向帷帐之下的曹猛招手。曹猛立即躬身走近。
    姬康摆摆手,曹猛跪在龙床边,伸手触碰到圣上的头部,轻轻摩挲,然后将圣上的脸皮剥了下来,一张老朽的脸皮揭下之后,圣上的脸变成了姬康的模样。
    曹猛把圣上扶起来,姬康把自己的脸靠近圣上的脸庞,轻声问曹猛:“适才三大仙山门人看出了破绽没有?”
    曹猛回答说:“蜀王殿下都没有发现端倪,陛下的脸已经和姬康没有分别。”
    “还是要小心为上。这些人都是极聪明的人物,不可大意。”姬康——也就是真正的圣上说道,“我幼麟六十年蜕皮,本以为能够易容为姬缶,姬缶天生六指,本是一个极好的人选,却没想到姬缶竟然知道了我的意图。我仓促模仿了姬康这些日子,神态举止应该是像了。”
    曹猛说:“这几个月来,姬康也甚少见人,蜀王心神混乱,他看不出来,就没有人能看出来了。”
    圣上举起左手,左手大拇指边一个血口仍旧血流不止,“刚才中曲山的徐无鬼看到了我手掌流血,不知道他会不会有所联想。”
    “楚王遵照陛下嘱咐,已经让他拿到了天外玄铁,”曹猛说,“他志不在天下,陛下不用担忧。”
    “知道朕和姬缶同为六指的齐王已薨,少都符与妫辕去了平阳关,楚王受了我的嘱咐,会将赵牧毒杀。”圣上师乙慢慢地用手指叩击床沿,“倒是篯铿在青城山留下了朕的秘密,在朕的预料之外。”
    “成汉王是个聪明人,”曹猛说,“主动向圣上禀报此事,这也是圣上的天命所归了。”
    “他是南蛮贱民,”圣上师乙说道,“并不介意谁坐在这天子龙椅上,不过他的确是个厉害人物,知道用这个秘密换取王爵。”
    “他的作为,以我所见,”曹猛犹豫了一会说,“应该是蒯茧替他出的主意。”
    “蒯茧此人,以后还要多加留意,”圣上师乙说道,“还有一个干奢,听说在古道内见到了女魃。”
    “干奢也被圣上指派到了平阳关,”曹猛说,“就让干奢、妫辕与梁无疾两败俱伤吧。”
    “滕步熊应该不会再有反复了吧?”圣上师乙又不无忧虑地问。
    “滕步熊见识到了陛下的睿智和法术,已经彻底臣服于陛下,”曹猛微笑,“他一定不敢再生异心。”
    “雪神符我交给了梁无疾,河神符我当年用在泰殆帝的身上,”圣上师乙说,“滕步熊拿着火神符,希望他不会有什么闪失。”
    “梁无疾、妫辕、干奢,必定全会死在火神符之下。”曹猛坚定地说,“这百年来,陛下算无遗策,从没有失算过。”
    “当我扭转鬼治,进入天治之后,朕要给你曹氏一个什么封赏?”圣上师乙又似踌躇起来。
    曹猛立即跪下,“陛下替我曹魏报了失国之恨,小人岂敢再有什么奢望。这是我先祖睿公与圣上之间的约定,我进宫前的儿子曹枪已经成人,我们曹魏一族,愿世世代代跟随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