甑公主说:“我们姊弟三人,本就不是姬氏皇族的血脉,姬康也饶不得我们。皇族身份一事,今后不要再提。”
    支益生和任嚣城相互看了一眼,支益生道:“我仍旧不能相信,先帝和现在的皇上,竟然就是幼麟师乙。”
    “你信不信,都已经不重要了,”任嚣城说,“师乙冒充皇帝百年,如今这个秘密,已经被少都符知晓,少都符自然会跟师乙讨个交代。”
    支益生说:“龙虎天师张魁看来也知道了,他遁入东海,也是为了保存实力,等待时机,替天下道家讨回这个公道。”
    “道家门人不得做天子,”任嚣城说,“师乙难道一定要回到上古黄帝时期的天治,才肯罢休吗?”
    “师乙的作为已经导致了恶果,”支益生说,“从此之后,他必定要与天下道家门人为敌。失道者寡助,少都符会遵守镇北神山的祖训,将他带回单狐山。”
    五人在水潭边,将智氏村民的尸体逐一打捞上来,挖掘土坑掩埋。
    两天之后,五人走出智村,进入漾泉。看见漾泉的汉人,全部被大赵的军士驱赶,妻离子散,嚎哭不绝。
    北地杨县有一座石崖,石崖下有一个孔洞,称为洪洞,洪洞外有一棵大槐树,大槐树高十余丈,枝叶繁茂,覆盖方圆二十丈。
    大赵皇帝妫辕的迁汉令颁发后,数万名赵地和代地汉民,被赵军陆续驱赶,经过长途跋涉,迁徙到了杨县洪洞,聚集在大槐树下。
    监护汉民的大赵将军姜爽,受了妫辕的密令,将在与南来的沙亭军汇合后,将这数万汉民,全部坑杀在洪洞。此时姜爽正命手下督促汉民,抓紧在大槐树附近挖掘深坑。
    汉民中有见多识广者,知道赵军酷好坑杀百姓,此番作为,定是凶多吉少。然而汉民手无寸铁,无法反抗赵军。
    一日一夜后,大槐树下根须掘断,流淌出鲜红的汁液。
    沙亭军调拨的一万军马已经赶到。姜爽得到的命令是当沙亭军到达杨县洪洞,就开始坑杀汉民。但是沙亭军的左将军蒯茧却阻拦了姜爽。
    姜爽拿出妫辕的御旨,“蒯将军是要违抗圣旨吗?”
    蒯茧也拿出一纸军令,“干奢大将军有令,不得坑杀百姓。”
    姜爽犹豫了。大赵刚刚建立,击破景军,军功多为沙亭军所立。大赵虽然是以妫辕为皇帝,但大将军干奢几乎与妫辕威望相当,实际上如同二主共治。
    何况姜爽的赵军本就是由投奔大赵不久的中原各地揭、抵、羌民组成,不论军纪与战斗力,都与蒯茧麾下身经百战的沙亭军不可同日而语。
    姜爽向蒯茧问道:“依干将军之见,当如何处理这些汉民?”
    蒯茧回答:“让他们南下,跟随大景东渡而去吧。”
    姜爽问:“这些汉民,以家族为队,一路通过大赵之地,难免不会聚众反抗大赵,这个后果,干将军难道没有想过?”
    蒯茧反问:“姜将军今日是一定要坑杀这些百姓吗?”
    “末将也是受了军令,”姜爽仍旧坚持,“除非蒯将军能给个说法。”
    蒯茧大声说:“当年我与干奢将军、大赵皇帝同为难民,深知流民的悲苦,难道大赵皇帝登基后,就忘了当年的处境?”
    姜爽毫不松口说:“皇帝陛下就是知道,一时的心慈手软会酝酿无穷祸端,因此要斩草除根。”
    蒯茧抽出佩刀,“今日就是与姜将军比拼一场,我也不许屠戮这些汉民。赵、景争夺天下,与这些平民何干?”
    姜爽看见蒯茧已经须发贲张,不免退让道:“如蒯将军所言,该如何处置?”
    蒯茧对麾下的干宝说:“传下令去,所有汉民,不得以同姓而行,分散各部,依次南下。”
    干宝传下命令,数万汉民顿时嚎哭一片,同族妻儿老小不忍分别,但是在沙亭军和赵军的强迫下,每个家族都被强行拆散,然后隔离分队。
    目睹这人间惨景,蒯茧也不免黯然。
    一个人走到蒯茧身边,步伐轻飘,沙亭军的护卫无法阻拦。蒯茧看此人衣着道袍,脸色苍白,披头散发,于是问道:“你是何人?”
    姜爽认出来人,立即警觉:“少国师,你离开洛阳,为何流落到了此地?”
    少都符垂下头颅,没有理会姜爽,而是对蒯茧说:“我犯了大错,辅佐妫辕占据中原,导致天下百姓陷入倒悬之境。”
    “你就是少都符少先生?”蒯茧连忙下马,揽住少都符,“听说你与妫辕皇帝……”
    “不用说了,”少都符低声说,“我单狐山幼麟是天下罪人。我师伯逆天而行,我引狼入室,单狐山罪责深重,在天下人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了。”
    “少先生不如跟随我去见干将军,”蒯茧说,“或有挽回的余地。”
    “没有余地了,”少都符苦笑,“蒯将军拆散汉民家族,让他们南下,也是无奈之举,现在让我做一点补救吧。”
    姜爽作为揭民将军,对少都符十分敬重,听见少都符这么说了,也不敢违背,只是问道:“少国师,你要如何补救?”
    “姜将军不必忧虑,”少都符说,“我虽然有幼麟法术,但是在大军之前,又有何用处,我恳请两位将军,让我安抚汉民,好让他们安心南下东渡。”
    蒯茧看向姜爽,“姜将军有何异议?”
    “不敢。”姜爽拱手,“如少国师心意便可。”
    少都符向姜爽和蒯茧告谢,慢慢走到大槐树下。无数的汉民都在相互离别,男丁与妻儿不舍,几个老者大哭,干脆一家都死在这大槐树下。
    无数的汉民主动跳下深坑,不愿离开妻儿独行。
    少都符大声喊道:“诸位无须慌张,我有办法,给大家身上留个印记,今后到了南国,也好相认。”
    少都符的声音微弱,被连绵的哭嚎中隐没。蒯茧和干宝命传令兵将少都符的嘱咐传递给汉民。
    哭声渐渐止歇。在沙亭军的驱使下,汉民排成了一条长龙队形,在大槐树下环绕了无数圈。
    圈内就是大槐树的树干。少都符看向第一个汉民,轻声说:“脱下鞋袜。”
    可是汉民已经赤着双脚,两脚干裂,血肉模糊,哪里有什么鞋袜。
    少都符眼中含泪,“把脚伸过来。”
    汉民犹豫,慢慢伸出脚掌。
    少都符拿起手中的短刀,挥刀而下,将汉民的脚掌末趾趾甲砍成两段。
    汉民不解,看着汩汩流血的脚趾。
    少都符仰起头,大声说道:“今日我将诸位的脚掌末趾斩断,诸位世世代代脚趾两分,南下东渡后,无论百年千年,脚趾两瓣,就是相认的见证。即便是千年之后,同姓之人如遇见,查看脚趾,便可知道是否同宗同族。”
    汉民听了,又是一片哭嚎。
    蒯茧大声号令:“这是诸位唯一的生路,不要再迟疑。”
    汉民不再躁动,依次走到大槐树下的少都符身前,少都符一一将汉民的脚掌末趾砍成两分。
    所有的汉民被分隔家族后,在蒯茧和姜爽监护下离开大赵属地。少都符独自一人,不知所踪。
    数万汉民,得了少都符的法术,一路上流离失所,哪里还能寻到宗亲。到了南境,早已经各自分散,不得重聚。
    而中国之地,汉人末趾两瓣,至今犹存。
    昆仑山连绵万里,道路曲折。徐无鬼一人一车,拖着他的天外玄铁陨石,在昆仑山上一步步蹒跚行走。
    中曲山隐藏在昆仑山中。徐无鬼历经数月,终于走到了中曲山下。清阳殿高耸入云的建筑,就在眼前。
    徐无鬼望见山门,立即扔下马车,奔向大殿,大声呼喊:“师父,师兄,我把玄铁找回来了!”
    可是大殿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迎接。
    徐无鬼跑向师父的丹室,丹室犹在,丹炉却已倒塌。徐无鬼在大殿内外不住奔跑寻觅,又从前山跑到后山,找遍了中曲山下,仍然没有看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