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池竹西之前的说法:“你说容岐像个老妈子,还有很多心理医生懒得当老妈子。他们的工作只有一个:病人在他们的帮助下,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
    “你听起来不是很喜欢那次的心理咨询,但是后来也选择当心理医生。”
    “他在很实用的角度委婉劝我不要,我脸上的疤注定了能接受我的人很少。不被吓到都是心理素质好,怎么可能起到什么心理疏解的作用。”
    池竹西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对了一半。有这道疤,不管我从事什么行业都一样。人们从出生开始被划分阶级,而我在第二批起跑线上被砍掉了腿,到了更次的赛道,去哪儿有什么区别?所以我还是去了,还认识了容岐。”
    “他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让我更清楚地看见了赛道间的差距,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天赋这种东西的存在。你应该知道吧,接手你那天他刚拿到宾夕法尼亚大学PhD,他是真正的天才……容岐在孤儿院帮忙的时候,我一直在想要在哪里挖坑比较好,那块地得离我的房间近一些,土质好点蚊虫少,毕竟他是我朋友,我也挺喜欢他,得优待点儿。”
    “你羡慕他?”
    “是嫉妒。小小池,没必要在我面前避讳那些不妙的词汇。”
    池竹西拢了拢外套。
    “冷了?”李路达的声音柔和了一些。
    池竹西发现其实根本不可能从李路达的行为或者神态分辨他的情绪。不管是说起杀人、说起自己不幸、说想对容岐下手……这些时候他都是一副讲故事的语气。
    只有在关怀的时候倒是有那么点温度,不多,但让他像个人。
    池竹西:“还好。”
    “行……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你想埋了容岐。”
    “我直接跳到容岐那里了?”李路达笑了一声,“那得讲时间线往回倒,回到我刚遇到蔡闫的时候。蔡闫……我和她是在常青市南郊少管所门口认识的。”
    “她应该没进过少管所。”这种记录池樊川能查到。
    “我也没进过。”
    李路达似乎对池竹西没有把自己和少管所拆开耿耿于怀,反复强调之后才接着说:
    “蔡闫在少管所门口卖烟。两块五的大前门,那几年更便宜。她长得漂亮又会装可怜,没什么人管她。蔡闫知道谁才是这种便宜货的受众,但她不敢进去,我敢。我的学费就是在那里赚的。”
    “挺励志的。”池竹西应和着。
    “但蔡闫不是没胆子,她不敢进少管所只是因为那里能让他赚得还不够多,要是价格谈好,她什么都做。她十七岁的时候跑去找我妈,想和她一起「做生意」。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蔡闫觉得自己快成年了,未成年出来卖赚的多,她还能额外再讹一笔,被抓了也没那么严重。”
    这次池竹西没有能应和的话了。
    见他耷拉下眼,李路达也不卖关子:“被我拦下来了。那个时候蔡闫哭得稀里哗啦,说辜负了我这个朋友。我也感动坏了,决定帮她一把,就把那位女士的联系方式给她了——就是我之前提到,成功摆脱凤凰男的那位。她把蔡闫介绍给了池樊川。”
    “……”
    山林还是那么安稳,看不见浩万千灯海,繁华全部消隐于沉寂,甚至有几分阴森沉郁。
    池竹西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他被冷风裹挟着,背后却开始冒汗,太阳穴“突突”地跳。而这些都没影响他牢牢盯着含笑说出这些话的绑匪。
    如今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池竹西还记得在小时候,他和池淮左一起被安澜娅带着去圣厄斯塔什大教堂。安澜娅没有信仰,她带着两个小孩一起特意去到巴黎的教堂只有一个原因,那里有世界上最大的管风琴之一。
    莫扎特曾称管风琴为“乐器之王”,它至今都是规模最庞大的乐器,能发出几乎所有管乐和弦乐的音色。
    乐曲响起,整个教堂变成乐器,窗户在颤抖,令人浑身发麻的原始冲击就像被剥开皮肉,有危险的存在即将炸开。
    在那时候,池淮左死死捂住池竹西的嘴,不让他哭出声以防被赶出教堂。池竹西拿他哥的衬衣袖口当手帕,眼泪鼻涕直接往上擦。
    池淮左破天荒地没骂人,池竹西正纳闷,一抬头看见自己哥哥瞪着眼睛,眼泪也在莫名其妙地往下掉。
    兄弟俩,被音乐笼罩着哭泣。
    安澜娅没有批评他们的失态,她单纯感叹着自己儿子完全没有继承到她半点艺术细胞。
    教堂演奏的女士解释说,管风琴是由冰冷的铜管、音栓、琴键组成的庞大「机械」,气流推进带动音管震动,声音是由共鸣产生的——这也让它的发声方式像极了人类:吸入,震颤,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