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女神伸出手,长长的指甲扼住了她的咽喉。顺便轻轻一勾,捅破了她刚糊上的窗户纸。
    她的高中生活简单、直白、粗暴,没有朋友,也不参加任何社团。她害怕被注视。那些目光无一不想剥下她的口罩,像是扯去一层皮,连着血带着肉,却又在直面那血肉模糊后忽然噤声,下一秒,探究变成惊惧,好奇转为怜悯。
    年级第一的日影真纪永远穿着高领衫,带着口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独来独往,唯独每次月考结束时名字才会被拿出来咀嚼几下,大家感叹她成绩优秀稳定之余也不乏轻蔑和叹息,好学生的沉默不语和埋头钻研,可以被理解为孤傲,也可以理解为呆滞,全看别人是崇拜还是妒忌,或者怜悯。
    偶尔她也会想起自己的国中生活,那一出兴致高昂时,端起一碗热汤就往嘴里送,最后烫到了舌头的闹剧。
    那时的真纪就像她姐姐,大方热情,那里的记忆也热烈鲜明。她有三五好友,有甘愿投身的社团工作,身后不乏追求者,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也不仅仅是旁人褪色青春中一个单薄的影子。
    来东京前她还不知道烫伤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第一次月考结束,按理说年级第一该在国旗下作心得汇报,老师找到她,问她能不能摘下口罩。
    她犹豫了很久,解下半边让班主任看她脸上的疤痕。
    一个星期后考了第二的男生拿着讲稿走上升旗台,代替她迎接众人的羡慕和欣赏。直到那时真纪才真正意识到,她的这张脸,成了她前进路上躲不掉的泥泞。
    她要比别人更努力、更挣扎,才有资格诚惶诚恐地伸出手接过本该属于她的东西。
    似乎从那杯滚水泼向她的瞬间,真纪要背负的一切已经注定了。究竟是因为她之前太幸运所以物极必反,还是因为必须承担而变成这个样子,这个问题就好像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循环无止境。
    然而真纪偏偏忘了,这副口罩并不是生来就长在她脸上的。往事纷纭,可对比此刻的境遇,就更加不好意思宣之于口。一个曾经开着糖果铺的人忽然沦落到拿着钱也买不到甜味,一个祖上五百年都煊赫不已的家族忽然就落寞了,像秋天到了一树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下,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当然会觉得很悲哀。
    悬垂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咣当一声落了下来。
    她伸出手,窗外是地铁飞驰甩下一路广告牌和霓虹灯光,窗户上是她的倒影。
    然后,重重地点了下去。
    「叮——恭喜您获得一次试用机会!
    我们根据您的个人特点,将在试用期间大幅改善您的容貌。本次试用时间为两天,在此期间,您将享受到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待遇,试用期过后一切效果会完全消失。祝您玩得愉快!」
    *
    九点半的时候,真纪终于站在了家门口,身上一个零件也没有少。
    几经犹豫,她还是摘下了硕大的口罩,黑漆漆的楼道里干冷的空气给了疲惫的肺一个惊喜。然后抬手,敲门。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夹杂在电视的配乐里,由远及近,一串钥匙哗啦哗啦地响。几秒钟后门开了,姐姐站在玄关里招呼她进来。
    「终于到家了,我还有点担心呢。」她大大方方地直视着真纪的脸,仿佛一切不堪和尴尬都已经不复存在,还问她在外面有没有吃饱,家里留了菜,要不要再吃几口。
    真纪受宠若惊地摆摆手。
    客厅里看电视的姑妈也抬起头问她近况,笑得眼角堆起了鱼尾纹,在暖光的灯光下,藏着丝丝缕缕的亲密。
    那神态像是妈妈体贴女儿,真纪嘴里含着半颗酒心巧克力,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
    名夏说你陪我会儿吧,她便乖巧地坐在沙发边,目光在褪色的墙纸上孤魂野鬼似的游荡。忽然瞥见自己的袜子上破了一个洞。
    她急忙窘迫地把脚塞进拖鞋里,抬头看到姐姐一家都在看电视节目,才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姐姐问她,你们班长有说过学园祭的事吗?
    真纪摇摇头。姐姐伸出胳膊肘捅她,要是有节目什么的,你也积极一点啊。我们真纪这么漂亮,努力一下还可以当当话剧的女主角什么的。
    真纪的笑容僵在嘴角,下一秒又顺畅挽起。三分钟后她终于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跑进卫生间,直勾勾地盯着镜子里那张脸。她始终做完手术后拆线的那天她像傻子一样站在卫生间里,厌恶之后是恐惧,恐惧又随着脱力,千百种情绪潮水一样涌来,将她吞没。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自己的脸颊,那张每天清晨都会让她一下子清醒的脸,原本盘踞着伤疤的地方,此刻居然光洁如玉。她自然想起了那款奇怪的软件。它说可以大幅改善自己的容貌,享受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