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那一年的友谊赛他们是怎么参加的,是不是还住在和前两年一样的民宿里,晚上去海边撸串开篝火大会,和老板谎称自己成年了可以喝酒了。她当了两年经理,最后却很愧疚。
    没人责怪她。可那天下午她本不应该逃学出去玩的——幸村担心过经费放在那里是否安全,她当时一口保证绝对没问题,大不了自己抽空去把那个信封拿来随身带着。幸村还问她是不是见过那个偷东西的女生,她说没有,其实凭她的直观印象,他们或许可以再查出点什么来,毕竟海原祭的入场都是实名登记的,那副啤酒瓶盖儿眼镜实在很显眼。
    她只是害怕了。害怕他责怪她为什么当初觉得没有觉得可疑,没有抓住那人问她是来干嘛的,为什么玩忽职守、相信社办大门的那把锁,又为什么开出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害怕有第二个第三个切原赤也跳出来问她「为什么」,害怕他们说,原来日影真纪是这样的人啊。
    她的生活,和网球部,到底是成了两条一度交汇却又再次改道的河。
    除了仁王,她躲开了网球部所有人,即使偶然相遇也只是淡淡地点头打个招呼。幸村有办法瞒下这一切,于是她再也没有遇到第二个切原赤也,再也没有,直到来年春天。
    海边小城冻人不冻水的二月。离升学考试只剩二十几天。
    那个真纪藏着掖着,像是锦衾下一粒豌豆,又像是脚底一簇利刃的秘密,终于大白天下,人尽皆知。
    而她的左脸,也终于迎来了命中注定的那一杯开水。皮开肉绽,无处可逃。
    *
    和仁王聊了一会儿天,树荫底下的空气格外清爽,他没多久就一头栽在草地上睡过去了。真纪心疼地看了一眼他……身上的队服,叹口气,心想时间说不定快到了,于是起身去找不二周助。
    然后在往前三步就是中央大道的地方,她停住了。
    这一个月来她不停地做任务,脸上的疤痕已经渐渐消退。这个时候素颜登场,恰好能饰演天生带着胎记的小公主。别人问起来,她只道是新药疗效奇特,而她运气格外好而已。
    一切都照着预定轨道平缓行进,仿佛命运本该如此。然而,离上场还有四个小时,日影真纪却害怕了。
    台上坐着的,有素不相识的同学,也有立海大的旧友。万一众人不给她面子,她拿什么和班长交代,拿什么堵上那一张张在暗地里蓬勃生长的嘴?
    她依然记得,那天哗啦啦的水声里一声高一声低的声讨和不屑,她们说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从来都没有忘,只是按捺着不去想。屏住呼吸站在原地,感觉那颗心一路沉下去,穿破鞋底扎进土里,上头长了叶子下面生了根。
    花崎葵唇角的笑容仿佛穿越遥远的时空,在今天完满了弧度。技不如人,也没什么难不难过的,只是觉得不甘心。
    日影曾是个笃信尽人事待天命的人。那是因为她该有的都有了,天生受人宠爱,跌跌撞撞落得的伤也当是锦上添花一笔淡妆。可现在呢?这场演出,是她手握的最后筹码,输赢都是人生,而她孤注一掷,想撬动命运的杠杆。
    这时,口袋的手机震动起来。
    真纪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下拉任务栏,点击最新的交换公告。她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内容,双眼一下子瞪大,半晌,又轻轻地眯起来。
    她把手机贴在胸口,用力地下压,盖过自己的心跳。然后仰头,看天,冬日暖阳猝不及防地直射入眼眶,替她制造了满目泪光。
    然后她低头,再一次按下了「确认」。
    *
    这一次的任务很简单。
    真纪一路飞奔回网球部大本营,穿过三五成群吃甜品的少男少女,冲进厨房,抓起自己的背包。
    她喘着气扯开拉链,一头扎进课本中开始翻找,可怜真纪的背包像一个吃了太多的饕餮食客,她倒腾了许久,它却尽往外吐些没用的东西。于是几分钟过去了,她却还是没有翻出自己的选修课本。
    这时,她忽然听到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了。
    一个学生走了进来。真纪无暇抬头,只听见脚步声近了,近了,终于,在她面前停住了一双男式皮鞋。鞋面不是很干净,鞋油也上得很敷衍,其中一只鞋尖正不耐烦地点着地。
    「你在立海读过书吗?」
    她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然抬头,就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写满了时光的刻板和生硬。
    真纪来不及回答,也来不及指责对方没有礼貌,男生眼中的犹豫在瞥见她的脸时腾地蒸发干净,笑容在他嘴角炸开:「你果然是日影真纪,戴着口罩又怎么样,我就说我不会认错的。怎么,你过得还好吗?」